这里大约是一个天然的淡水系统,长年累月的潮涌侵蚀了石头,将它变成小小的石潭。海风将种子吹来,炙热的阳光和阴凉的夜晚令藤蔓林荫生长。拉开藤蔓走进去,能看见顶上斜照了蔚蓝的天空,踩入冰凉的水,脚底的沙子细腻柔软,令脚趾不由得相互揉搓。
保罗煞有介事地告诉林可:“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林可手里还拿着嵌柠檬片的莫吉托,彩色吸管漂亮地打了个结,她跟着蹲下来看,啜着饮料。他们两个挤在这个小洞里,睁大眼睛摸鱼,真是幼稚。保罗拉着林可的手向下,摸到沙子里的小洞。鱼慌张地从他们沾满沙子的指缝里游出去,水溅到手腕上,尾巴轻轻拍击,滑腻的力道。
林可笑了。保罗说:“怎么样?”鱼真的是半透明的。林可说:“我第一次看见。”他们俩坐在洞里玩水,藤蔓放下来,只有斑驳的夕光。太阳正在西落,他们没有露营的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下,很快就要趁暮色回去。林可继续啜着饮料,保罗也凑过来喝。林可并不介意和他分享一根吸管,脸颊突然一点冰凉。
保罗亲了亲她,手臂因为靠得太近,结实的上臂触碰着她。
“晚上去我那里喝酒?”他问。
林可耸了耸肩:“现在你不就在喝?”
她拉住保罗,环住他的脖子,和他热吻。保罗的技巧很好,接下来也很愉快,就是石头硌得疼,脚找不到支撑的地方,全程一直挪动,打起水花。结束也很快,比起成年人的快感,更多的似乎是玩闹和有趣。不过体验真的很不错。他们俩钻出洞,保罗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跑回去。其余人看到他们消失后出现,都露出意会的微笑。
他们晚上去吃烧烤,然后在深夜带啤酒回林可那里,过剩下的私人时间。或者说,是在林可的木屋栏杆下度过私人时间。保罗提议密会来着,他觉得早上碰见林可的那个场景很有感觉。林可姑且陪他演了演,装作自己的房间里有个严厉的父亲,保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溜进来,约会他可爱的女儿。
他们晚上以成年人的方式尽了兴。
半夜林可又一次醒来,不知是为什么。她很少这样,突然睁开眼睛,然后清醒。她看着天花板一会儿,能听见海浪打在栏杆上。海边的风永远不休,浪潮拍击,喧嚣的夜晚。
她能看见温柔的微光,阳台的灯忘了关上,透过没有关牢的落地窗和窗帘吹拂进来,在室内投下暗影。保罗在她身边睡着,胳膊横在她肚子上,一种沉重踏实、火热有力的男人躯体带来的可靠。林可搬开,保罗迷糊地说:“coco?”林可回他:“我喝水。”
保罗睡了过去。她揉了揉胳膊,摸到手机,下床解决库存。
她关上门,坐在马桶上,睡前没有洗澡,全身都黏糊糊的。但是想到洗了以后,还要睡回黏糊糊的保罗身边,就感觉更不可。林可坐在黑暗里,发了会呆。
她好像做了梦。缥缈的梦境,云海浮沉。人怎么会坐着做梦?她沉在海中,月光朦胧,四处都是海浪,温柔地拍打她的身体,海浪一波又一波涌来,将她围绕。林可随波逐流,要淹没她,要淹没。
手机掉在地上,摔在地上的剧痛让她清醒。林可猛地抓起吹风机出去!摔门的声响,阳台门大开。窗帘狂舞,像风暴和闪电侵入小屋。整个地板都溅上了水,被光照得明亮,从泳池一路蜿蜒到室内。林可看到一个东西趴在保罗身上,像海藻吞噬受难者,像蠕虫淹没活人。那个场景能让人做一辈子噩梦,而林可知道自己昨天果然不是做梦!“fuck!”她抡起胳膊,把吹风机向床边猛丢!
没有丢中,那个东西惊吓地摔到床下。巨大沉闷的声响。林可看见深蓝的长发一路滑下,正如她昨晚从枕下摸到的那一根。“caa!”林可扑过去,抓起台灯!那个东西惊慌失措地后退!一片混乱里,只能听见令人晕眩的鸣叫、林可是不是停了一下?“saaaa……”天国和云彩从耳朵里滑入,丝绸温柔地包裹林可,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又或者是海浪,一丛丛温柔地覆盖她。月光照耀大海,她在原地,宁静地看着一片海藻,海浪起伏般后涌。
那梦境真是美丽。寒蓝的珍珠从海藻中露出光华,白玉在月光下闪烁。巨大透明幻彩的膜呼吸起伏着,从林可面前滑过。砰!
碎裂的台灯惊醒梦境,林可仍然扔出了灯。那个东西痛得抽搐一下,月光中断了,它发出凄惨的叫声。巨大的尾纱在地板上狠狠拍击,把台灯打出栏杆。哗啦,海水沉闷的声响。但它的确是逃不了了,它没能及时逃进水里,下半鱼尾卡在落地窗这里,正甩动着惊惶地向外挪。
它爬得真是太慢了,而且大概是害怕到忘记了唱歌,掩耳盗铃一般,只记得要逃跑。林可扶着桌子撑着身体,腿软地瞪着那只巨大的鱼尾,它巨大到真是平生仅见,光是柔光溢彩的层叠尾纱,就有近半米长。
只是破损了,看起来受伤严重。屋内像旋风刮过,四散绚丽的鳞片。鱼尾末端有个残忍的铁钩子,卡在肉里,翻开发白的伤口。向上看,漂亮的尾巴伤痕累累,残破不堪。浅淡的血液流在地上,像月光的池。
林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她手里还抓着刚抓住的挂衣架,这玩意可能没什么杀伤力。她甚至连衣服都没穿,光着脚踩在地上。但那个东西……那个梦中,扭曲怪状的人。
被挡在落地窗外的上半边大鱼就是梦中的人吗?
她走过去,踩住了尾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