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在林可和新来的客人之间,似乎便有了些小小的默契。林可没再下水游过泳,改放在池边的是每到入夜便定时更换的鲜肉盘子。鲜肉每天都会消失,不过人鱼没有再在她面前现出身形。保罗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假期,和林可告别离开小岛,他走前一天晚上还约了林可。“可可,亲爱的,”他还是老一套,冲浪到林可的阳台下,拿了玫瑰,仍然是爽朗的笑容、棕色卷发和蔚蓝的双眼,经典好用。他靠在栏杆上,水珠从身上流下来,染过古铜的肌肤,那大约是人类男性最英俊的一刻:“今晚和我约会吗?”
林可接过玫瑰,在鼻子下闻闻:“好啊。”
那个晚上她没回来。林可走之前没忘记放肉,但第二天回来时她发现屋里一片狼藉。阳台玻璃碎裂,床铺被人滚过一遍。盘子砸了一地碎片,冰箱门大开,一地水渍。如果仍能看清水痕的话,大约能脑补到一条巨鱼撞破玻璃,爬入屋内,在床上滚来滚去,玩林可那条可怜的被子的情景吧?——林可这才意识到,对人鱼而言,锁门毫无意义。
管家派来收拾的人居然是珍妮佛。她对这意外的相逢耸了耸肩:“没事的时候我会兼职。”兼职服务员。但阳台玻璃就没法换了,报了损失后赔偿就是。她问林可要不要换个房间,林可说不要,又给她倒了杯酒。珍妮佛舔了舔嘴唇:“你这床上还真多鱼鳞。”
甚至床上也有极长的发丝,青淡的水痕,被褥一片狼藉。林可也耸了耸肩。
“嗯——我有个好朋友的假期结束了,”她说:“你知道,他今天上飞机。”
“哦,可怜的女士,那看来你很悲伤。”珍妮佛用那双眼影明媚的大眼眨了眨。“那么,”她一边把床单拖下来,整个塞进桶里,一边满不在意地问:“所以,今晚你有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吗?”
也许她是想赚小费。林可笑答:“No。”
珍妮佛也就没再问。虽然是兼职,她的确动作麻利,而且素质良好,绝不好奇。收拾完屋子后她便告辞,干脆利落。“最近你可以先穿拖鞋。”拿着丰厚小费的兼职服务员尽职尽责:“玻璃碎片太多,怕打扫不干净。”
珍妮佛走后林可靠在栏杆边抽了根烟,夕阳正在落入海平面下。她在这里看过很多次大海,海水清澈温暖,逐渐开始涨潮。真奇怪,这么巨大的鱼是怎么避过人类眼睛每晚游过来吃饭的呢?这真是未解之谜。抽完烟后,天空也逐渐黑暗,岛上开始漫起灯火,林可在冰箱里捡了块肉,照样装在盘子里,摆到泳池边。她走回屋内的时候能感受到阵阵凉风。
门已经关不上了,林可索性拉开窗帘,回房间里看电影。投影屏的光线投在白布上,她拿出遥控器开始找片。找了一会儿,她突然看向门边。
门边露出了一颗头颅,撑着的手。有个人爬在那里,窥视林可很久。凌乱的头发向下滴着水,它叼着肉,肉块向下滴血,充满整个眼眶的金色凝视着她一眨不眨,龇出的尖牙,像一个古怪恐怖的笑。
它绝不是在笑。暗淡的光线打在脸颊的阴影上,没有玻璃的阻隔,只有空气和光,真实得令人惊悚,一个出其不意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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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寻的任务干得很快,毕竟缩小范围后,能做的事不多。有些残骸顺水流去,林可在里面找到几样武器,一些干粮,一些说不清哪里来的破布。她设法弄了张床,把翻到的东西放在上面。要把它们弄回去是个艰巨工程,卡卡当然是不肯拖的,但好歹有了盼头。林可努力从伤躯里调出最后一丝精力,打量着怎样将手头的东西利用起来。她忙忙碌碌,而卡卡挣脱束缚,立马毫不留恋地游开。看它那没心没肺的样,就算现在跑路了林可都不意外。本来一年前的见面,就是一场意外。
林可没管它,专心弄床。开始她的想法是用来当木筏,但床自身就已经太重了,她一爬上去,马上半个人沉入水中。那么就只能老实干活了。林可将布连成绳子,将床和自己捆起来。说实话,要把这种湿透沉重的布打死结简直是完不成的任务,水里甚至晃晃荡荡,没地方可休息。活做完了,她一头的热汗,心脏在耳边猛跳,林可抬头看看,海波翻涌,已看不见人鱼的踪迹。
卡卡就没回来。她笑了笑,靠在床边休息,并确认回去的方向。卡卡游过来并不久,但林可肯定没它轻松,远眺来时的小岛,只有海平面上一线自认为看得见的阴影。也许林可需要做最坏的打算,比如明天才能到小岛。那她是不是要在一片漆黑的深海上过夜?这未免也太自不量力。
那么尽早开始干活吧,越快越好,哪怕伤口还在剧痛。林可更怀念止痛药了。她翻了点食物果腹,争取吃饱,泡胀的干粮和昨晚的生鱼片真说不清哪个更糟。她也喝了点酒,抵抗寒冷的海水,并憧憬着用酒生起火来的希望。——有了火,活下去就用不着发愁。她抱着这个乐观想法,又靠着床歇息一会,养足精神。
挺尴尬的是林可只能尿在海里。幸好卡卡不在。
幸运的是,她在日落前回到小岛。潮汐给了她意外惊喜,将她和床推上陆地。林可瘫在岸上喘气,感受着太阳最后的余晖,如血染一般,在海的那一头逐渐燃烧殆尽。最后的明亮里,她还能感受到打在脚上的浪花,甚至没力气往上挪一挪。床搁浅了,拖不进来,而她在水里泡了一天,泡得全身肿胀。这时有一根手指戳了戳她浮肿的皮肤。林可勉强侧头一看,卡卡正在她身边冒了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姑且问,并没指望卡卡回答,只是随便问问,互动暖场。其实林可心里知道这家伙早就回来了,没准还睡了一觉。卡卡的确置若罔闻,自顾自戳她的肉,它显然对这种泡发后的肿胀很感兴趣。林可没什么痛感,毕竟已经泡肿了,只能看见它尖锐的指甲戳进肉里,又收回来,又戳进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