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宪兴致高涨:“三日后,我欲在郡府试之。”
“就依明府的安排。”
三日后,盛宪在郡府见到的沈睧。沈睧身长七尺,其貌不扬,唯为人沉静,颇知经传,且能对答如流,因而颇入盛宪法眼。盛宪当场将此人擢为督邮椽,并命他在十日内就启程南下,巡行吴郡诸县。
在张允的建议下,他还将两位据称是“吴县高士”的年轻人一位叫做高岱,一位叫做许昭拔擢为督邮椽属,让他们与沈睧一同南下,辅助沈睧处理事务。
做完一系列的安排之后,吴郡的政事、吏务好像都自动地平稳运行起来。沈睧、高岱与许昭三人出发不到一旬,便以密笺来报,称查获吴县某豪姓有诈害黔首、武断貳乡的恶行,被其私下通知的郡曹擒获,乡里震动。嗣后沈睧又称,其将伪以“京师谒者”之名,巡行吴郡北部的由拳和海盐县。据说这是为了播扬流言,以起到警惕吏心的作用。
盛宪对沈睧之能感到十分欣喜,不仅没有责备沈睧,反而复笺对其大加褒奖,嘱其力行刺探,不要担心后路。与此同时,由于沈睧三人是张允亲自举荐上来的,张允在他盛宪的心中,地位自然也是愈发地重要了。
心情大好的盛宪突然动了郊游的心思。在踌躇两日后,他还是起身出发了:乘马车自吴县城出发,循长江往东而行,专为看江边的夏日胜景。
盛宪还是儒生心性,不喜欢大排场,身边扈从,除了两个家仆之外,止有五名郡兵在一个新近拔擢到郡里的叫做吴当的屯长统领下充作护卫。
一行人走到第二日,就在官道上的一处亭驿歇脚。至次日午时,盛宪照例午睡歇息,忽然亭驿外粗鄙的叫喊声大作,立时将他惊醒了。盛宪睡意全无,遂揽衣而起,快步踱出门来。亭长、亭卒见两千石满面怒容,皆伏地请罪,另有一前来送信的异地亭卒,倒也是心思机灵,立即意识到眼前之人是谁,也连忙伏地请罪。
盛宪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亭长、亭卒们,稍稍收敛起怒气,徐徐问:“刚才为何在外喧哗?”
那异地亭卒见众人眼色都往自己打来,便老实回答:“有加急信笺从娄县县尉处送来,因要本地亭卒接力,故出粗言催迫耳。”
盛宪听到这个解释,怒意已经消去大半。他又问:“这信笺要送到哪里?”
“就……就是送到郡府那里去的。”这亭卒答道。
“哦?”盛宪兴致洒脱,扬着声调哂笑起来,“既然如此,且将此信笺取来,让我一观。什么样的信笺竟如此急迫?”
他还保有在京师尚书台练得的拆解信笺的技能,熟练地取下泥封,将两片夹在一起的木椟取出,又拼接到一起,立即读了起来。
然而读到文书的最末,盛宪不知是吃了什么炮仗,突然眉头一跳,雷霆般大怒道:“大许记印?这许贡的胆子也太大了,竟如此逾制,造作这样的私印,还把这私印堂而皇之地盖在公家书文之上!”
这封信笺正是从娄县县尉许贡处送来。许贡喜欢私刻印章,甚至喜欢把这种印章盖在公文书信中。他的这种习惯,郡中有很多人都是知道的,而且大家都引以为雅事,不以为意。但盛宪刚刚到任,并不知此情,更何况盛宪原本就是一个一板一眼的人。
其实许贡在这私印上的姓氏之前标示“大”字,乃是两汉时期的习见风气,在皇族贵胄这样中很常见,甚至在寻常百姓中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只是这盛宪出自会稽乡野,不太了解这种风气。
“这算是背乎律法了吧?”盛宪凌厉的目光扫过院中,亭长与诸亭卒都死死地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盛宪追问似的目光来到随行护卫的屯长吴当此人是最近被拔擢到郡府中的,他还有些新鲜的印象,心中怀揣着一些考校的心思身上:“吴屯长,这应算作何种罪名?”
吴当如蒙电击,险些站立不稳。好在他这老卒回复心神的本事很大,立刻就把脑袋里的杂念驱除了。他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府君,依汉家律法,这应该算是一种欺谩诈伪之罪吧。”
“刚当何种刑罚?”话赶话似的,盛宪虽是言语平淡,却表现得好像是要追究到底了。
吴当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惊颤万分,额头脊背均有汗珠涌出,只能支支吾吾地答道:“或……或是应城旦舂罢……却也未知……”
“本府正要裁汰浊吏,今天就先从这娄县尉开始罢!”盛宪豪情大发,他劈头盖脸地问那从娄县送文书过来的亭卒,“娄县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走官道的话,止不过三十余里的路程了。”
这亭卒听出盛宪的用意,此时已是汗如爆浆。他所在的亭驿本在娄县境内,而且原本就受到娄县豪族许氏的影响。若是太守因此事寻上门去,要找许贡的麻烦,终究会有何种后果,实在不可忖度。
1金石录一七:汉扬州刺史敬使君碑跋尾,转引自严耕望:两汉太守刺史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3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