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沉稳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微风拂过轻薄的一层帘幕,季又礼抬头,透过那一瞬间揭开的缝隙,对上太后那一双眼尾稍稍上挑、柔媚至极的丹凤眼。
心里不禁感慨,太后以二十余岁的青春年少年纪入宫,服侍一个四十多接近五十的皇帝,二人应该没有多少感情,先帝驾崩后,太后通过娘家曹家执掌权柄,权势滔天,在她心目中,可能对名义上的夫君并无多少感情,但或许曾几何时,她曾对人动过真心?
但对于太后而言,有没有过真心、对谁动过真心都无关紧要了,她所剩下的只是太后的荣光,以及——不可抗拒的威严罢了。
郡马不会是我……
季又礼眼底的光黯淡下去,她说不清楚这是因为和木夏计划的失败的失落,还是其他什么,总而言之,这是一句噩耗。
但太后的决定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她本以为,太后会借机让自己接近郡主,从而逐渐深入沐王府,将掌握的情报交给太后。
季又礼瞬间想到木夏所说的一句话,她曾和自己说,太后不仅仅将自己当成一枚棋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自己当郡马……
现在是被木夏不幸言中了?
太后对自己……
另有一番用意?
“季侍郎,此刻你在想什么?”太后盯着季又礼问。
这直白的话语吓了季又礼一跳,也吓了李又安一跳。
本以为刚刚提醒太后会让太后收敛顾忌一些,却没想到现在的太后能够不顾背后的曹家继续和季又礼不清不楚。
“微臣在想,郡马会是什么样的人。”
太后亲自揭开隔在二人之间的帘幕,垂眸盯着季又礼的脸徐徐道,“还记得长公主的驸马爷是如何选出的么?”
“微臣记得,是微臣错失状元,错失长公主。”
太后凤眼一眯,噙着笑意道,“那么这次郡马也由新科状元来兼任吧。”
季又礼从容应答,“是。”
太后从帘幕后伸出的手指端轻轻碰了碰季又礼的脸颊,季又礼不敢抬头正眼瞧她,只是下意识闪避,但后来忍住,让太后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
掌心传来的温热在告诉季又礼,原来太后也是一介凡人,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女子。
身为礼仪表率李太傅家的小姐,季又礼深知闺中女子的不易,她们常年接触到的只是自家内宅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不会见外人,不会看见大千世界,不会见到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事务。或许她们的长兄和父亲会疼爱她们一些,从外头带回来一些好玩新奇的事物取悦她们,但多数的父兄都很严厉,堵塞她们孜孜好学的好奇心,将她们束缚,养成笼子里的金丝雀儿。
偶尔哪家贵族小姐家举办的家宴是她们暂时脱离四方天地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多,但足以让她们得到一刻松懈的机会。
季又礼回想那段时光,实在很感谢父兄的疼爱,父亲虽然会教训外出撒欢回来的自己,但实际上季又礼知道,父亲是爱自己的,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了口子让自己跟着兄长胡闹。
若不是跟着兄长外出长见识,读除了《女则》、《女戒》之外的诸子百家书籍,季又礼也不能开心智,明道理,更不能在后来的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成为榜眼出仕途。
从回忆中苏醒过来,太后的手已经收回,这残留的掌心温度告诉季又礼,原来太后本质上和以往见过那些闺中小姐没有不同。
她仿佛一只被困在笼子里很久很久的金丝雀,纵然笼门已经打开,她也没有勇气往外振翅高飞。
从后宫离开之后,季又礼在礼部衙门口收到了一封书信,书信字迹来自于小皇帝,他简明地在里面写道:“务必确保郡马是你的人。”一字一句充斥着帝王的威严和决断。
季又礼将纸条捏成了团,然后又无奈地展开,放在灯烛之上燃烧成灰烬。
指端来不及撤离,不小心被火苗烫了一下。
现在就连皇上也改变了策略,不再支持我做郡马。
季又礼打开房间的窗扇,看着在外头矗立着仰头看着合欢树的顾章,他似乎正在愁眉不展,盯着树木上盛开的繁花在发呆。
“顾大人,在烦什么呢?”季又礼出声询问,就像往常闲聊。
顾章猛然一颤,略显惊慌地回头,一瞧见是季又礼,勉强稳了稳道,“大人,工部说考场修缮已经完成,还请大人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