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郑子祯第一次面见皇帝和太后,以及朝廷的栋梁之臣们。
这些通常都只出现在同窗口中的远不可及的人物,现在都一一活化就在眼前,让郑子祯心中稍稍生了波动,但他要保持冷静,因为即将面对他这一生之中最大的挑战。
今科前十都已集中在殿中,左右列站着文武大臣。
郑子祯和太学院首,礼部尚书林尚书打过招呼后,便不认得其他官员,于是垂袖孤立在殿中发呆。
为何季侍郎不在?
他不是主考官之一么?理应在此等着最后的结果……
郑子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同样名列前十的曹知显得游刃有余,他的父亲是当朝左相,他和郑子祯这样的布衣出身的考生不同,当郑子祯还在帮着家里忙活农活的时候,曹知已经拜了最有名的大儒为师;当郑子祯等人为生计发愁,为结识名流苦苦无门的时候,曹知能够随时去名流家中拜访请教。
所以此刻,曹知正在和朝中大臣们打招呼谈笑自如,郑子祯等几个没有背景的书生只能干等着。
有一个考生低声道,“看来状元人选非曹公子莫属了,但是曹二公子的才学果真如此高明吗?为何之前看着他的文章觉得也不过如此?”
另一个考生跟着说,“有名师大儒做老师,又有曹相做靠山,曹二公子学问突飞猛进,如果皇上非要点他做状元,我等又有什么办法?”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哼,谁说曹知一定就是状元了?”
众人朝着他望去,见是北郡王世子吴年彬在冷嘲热讽,“就让他得意一阵子吧,等会儿他就要笑不出来了。”
靠近他的考生问,“难道世子爷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否则为何断言曹二公子做不了状元?”
郑子祯也诧异地望向吴年彬,在入宫之前,吴年彬也说了类似的话,为何他会如此笃定曹知做不了状元?莫非他真的知道一些事情?可为何直到此刻还是憋着没有作为?难道——他在等一个时机?
吴年彬冷笑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你们都会感谢我的。”
旁边的考生面面相觑,本想追问,但一想此事怕不是自己这些身份背景的人能够参和的,一不小心牵涉其中,别人都是世子相府公子之流,出了事自然有人保着,自己没有能够指望的人,于是只好作罢。
只等着能有好戏看。
郑子祯原本已然有点紧张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紧张了,直觉告诉他,吴年彬要做的事情会扰乱他的计划,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变。
他摸了摸腰间挂的香囊,香囊之上绣着一朵粉色的荷花,正盛开着。
郑子祯在摸到荷花之后微微一笑,略微烦躁的心安静镇定了几分。
皇帝和太后还没有来,百官已经几乎都到了。
这时候门口迎来一阵骚动,几个原本站在大殿门口的官员自动让开,从他们之中走出来一个红衣纤瘦高挑的身影来。
正是沐王府郡主木夏。
木夏头上编了几条细细的辫子,用红丝线绑着,将精致的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完全展露,身上的服侍纹路繁复,能辨认出是几朵娇艳的花朵,穿着皮质的靴子,颇有异族风韵。
她挺得板直,负手在后,缓缓走了进来,连瞧都没有瞧边上让开的官员一眼,就这么倨傲地从百官当中走过,坦然走到武将的最前头。
见她靠近,本站在武将首部位置的大将军不禁往后退了半步,让开了位置。可是却另有一人找准了机会凑了过去——那便是定北将军府的少将军林疾风,看来他和郡主不打不相识,郡主府那次打架非但没有把他吓退,反而对郡主执着了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郑子祯不禁感慨,郡主果然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人物,光是在这里的北郡王世子和少将军二人自己都应付不来,如果真的中了状元成了郡马,还不被这二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想到此处,郑子祯又不禁往边上退了退,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没人注意。
等木夏来了之后,皇帝和太后也相继入座,行过礼走了个过场,皇帝端坐着扫视着下方排了两列的前十考生,目光在其中几人身上稍作停留,然后笑着道,“诸位才子的文章朕都已然读过,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诸位的文章都极为精彩,令朕颇感欣慰。”
“今日殿试,朕会出一道题目,请诸位当场作答,朕听过之后便会定下三甲人选,继而张榜公布,告示天下。”
说罢,皇帝提笔在铺好的纸面上写了几行字,让內侍展示给众人看。
皇帝一口气写了八个题目,众臣一瞧,顿时都倒抽几口凉气。
原来皇帝所写殿试之题,个个都针砭时弊,切中目前朝堂之上最为困难的几个待解决的问题,例如外有流寇,但是朝廷缺少粮饷,有什么办法筹集粮饷又不会影响加重百姓负担?又如朝中重文轻武,有什么办法提升武将的地位,让文武官员相处和谐?更有一道让人心惊肉跳的难题:朕若想集中兵权,让天下皆听命于朕有何办法?
这八道题目个个棘手难办,尤其是最后一道,显然是想敲山震虎,隐晦地表达想要从太后手中收回皇权的期望。
木夏抿唇微笑。
小皇帝气糊涂了?平时对太后畏畏缩缩毕恭毕敬,此刻居然出这么一招?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他了?
不过这样也好,小皇帝和太后的矛盾越大,就越能浑水摸鱼,从中找到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