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那位客人走了之后就开始不对劲,”说话的人碰了碰小茉的胳膊,“你当时不是在客厅吗?就没听到点什么?”
小茉摇头:“没有。”
她躲还来不及,哪里敢听啊。
“这弹的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你们说她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裴煦这人阴晴不定,脾气也让人摸不透,住进家里没几天,就有佣人私下里猜测她有躁郁症。
祁衍宗被琴声吵醒,想下楼一探究竟,刚走到楼梯口就撞见了楼底下佣人议论裴煦。
他和裴煦虽然没有感情基础,但裴煦头顶着祁太太的名分,他这个做丈夫的自然不能放任佣人对她的诋毁。
正巧徐管家穿着白绵绸太极服从外面晨练回来,祁衍宗手搭在榉木栏杆上,朝他陡然开口:“徐管家。”
楼下的人听到这声音均是一怔,尤其是琴房门口看热闹的人,身体转过来的时候,脸都白了。
徐管家走上前:“是需要让司机备车吗?”
别人工作或许是996,祁衍宗是007,徐管家这么问,完全是基于之前的经验。
祁衍宗听他这么问,心底浮出一抹悲凉,好像周围的人对他不要命工作这件事都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他压下心底浮动的情绪,随手指向刚刚说裴煦精神不正常的那个佣人:“你被解雇了,跟徐管家去领工资。”
被开除的人闻言立刻慌了神。
祁家的工作简直是神仙工作。
祁衍宗一年来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他们的日常工作特别轻松,许姨和徐管家偶尔还会带头摸鱼。
更何况,这儿的工资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
可不甘心归不甘心,她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祁衍宗的脾气,一旦纠缠,怕是连补偿款都没有,于是乖乖跟着徐管家去领钱去了。
其他人也已是噤若寒蝉,自知犯了错,趁着还未波及到自己,赶紧鸟兽状散开。
门外的小插曲丝毫没影响到房内裴煦的弹奏,祁衍宗慢悠悠来到琴房外。
断断续续的曲调透过门板传来,祁衍宗的爷爷祁岳与知名演奏家白文先老先生是故交,这位老艺术家曾在国内外开展过大大小小六十余场的古琴独奏会,尤为擅长这首千年名曲《广陵散》。
祁衍宗年幼时曾跟随老先生学过三年琴,后来被送到国外读书,学琴的事也就被搁置了。
这首《广陵散》,他听老先生弹过,也曾练过。
只是如今裴煦弹奏的版本,似乎和祁衍宗此前听到的版本都不太一样,更为奇怪的是,裴煦弹奏时的状态——
断断续续,时而像个刚学琴的新手,时而又像位精通古琴的大师。
如果裴煦是初学者,那在泛音的处理上不可能会如此成熟。
但若说她擅长弹奏古琴,这琴声却总是断在不该断的地方。
就好像……
她手上有伤,有些音不得不断开。
祁衍宗耐不住好奇心,终究是轻推门走了进去。
裴煦背对着他而坐,面朝房间巨大的落地窗,旭日初升,光打在她笔直纤瘦的后背上。
浅粉色的吊带长裙外套着丝质的薄衫,蝴蝶骨隐在薄衫下,线条明晰,再往下,是停匀的腰肢。
算起来,这是他与裴煦的第三次见面,却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她,虽说只是一个背影,但似乎和印象里的她不太一样。
裴煦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推门而入的祁衍宗,纤细的手指继续拨动着琴弦,琴息涤荡。
祁衍宗也不想打扰,所有的动作都放得极轻,长腿一支,倚着旁边的长桌静静欣赏。
忽然,琴声渐急,声韵忽起。
《广陵散》,竹林七贤嵇康临刑前的绝奏。
祁衍宗记得曾有人这样形容白文先老先生的演奏——
“铮铮鸣金之音,潇潇肃杀之气。”
这首曲调因嵇康的故事,的确该有肃杀之气,但真能奏出这肃杀之气的却寥寥无几。
祁衍宗认识的人里面,白老先生是第一个,裴煦是第二个。
院外,慈竹竹叶哗哗作响,微风入室,拂动着裴煦的裙琚。
祁衍宗只能看到她的半张侧脸,那侧脸沉静淡然,和白文先老先生弹奏时沉浸其中的表情完全不一样,指法也不似白老先生那般大开大合。
如果说白老先生演奏时给人的感觉是嵇康再世,那裴煦就像是那场极刑的旁观者,肃杀之外,是悲悯,是惋惜。
一曲必,丝弦断,天地重归平静。
几秒钟后,一双清盈盈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