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勉强被这句宽慰说服了——也有可能是她觉得后面这件事更为重要一些,因为她很快从身后取出一只青布包裹,从里面拿出两只小小的白瓷坛子,把他们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酒么?”无歌说着要去拿,“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这个?明明已经戒了好多年了。不会是特意买来考验我的吧?”
“这是祁……那位大人差人送给您的礼物,本来外面的礼物是不该送进来给您的,以免有收受贿赂的嫌疑。但是……他应该不一样。”离离斟酌着用词,“所以,我想,至少要给你看看。”
“噢”宁无歌感兴趣地抚摸了一下酒坛,瓷是上好的,像冰一样冷,把她的手指冻了一下,“如果他要感谢我,为什么不亲自来拜会呢?”
“大人!”
“好了,我只是在说笑。”宁无歌懒洋洋地说道,把那两只坛子推回到桌子上,“你也知道,我是不会被这种蝇头小利所蛊惑的。”
离离低低地叹了口气,走出去了。无歌送她到门庭,“你放心。”
离离看了她很久,“当然的。”
晚上吹熄灯盏之前,无歌果然遵守约定,想起了离离说的话,她从床底的一个木盒里摸出两粒东西来,想了想,又把一粒丢了回去,混合着水把剩下的那一粒吞咽进去。
那一夜也果然睡得不好,多梦,一到半夜,五脏六腑就一阵阵地痛,而心脏每跳一下,都会带来新的疼痛,惴惴的,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又好像总有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着,要把她拉回无望的日子里,他们反反复复地问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要继续?到底知不知错?
无歌翻了个身,她又听见有人在说话了,审判性的,带着神灵的威严,“不要紧。死并不是惩罚,活着才是。”
尘埃落定了。她突然想,霍然睁开双眼,窗外格外的亮。
是圆月高高地落进来。
宁无歌深深地呼吸着,持续地忍耐让她觉得有点恍惚了。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收不回来。她再次闭上了眼睛,感到年轻的自己正望着一个少年人穿过全是雪的长廊,他长长的头发落下来,白衣上闪烁着月光。
寒风把她的脸吹得很痛,所以她很快从窗口边离开了,等着那个少年走进来。她的半面脸上全是血红,那是被人掌掴留下的痕迹,因为肿的实在太厉害了,她的一只眼睛都已经开始发炎,里面布满了红血丝。但是宁无歌完全不哭,也没有用头发去掩一掩伤处,她挑衅似的瞪着他,充满敌意,“你劝我不要和叶家人作对,但我可耐不住他们趾高气昂的样子,如今打也挨了,你又跑过来,是来嘲笑我的么?”
“找不着伤药。”少年人的声音变沉了,有什么黑沉的东西在那双眼睛下游曳而过,“他们不肯给我。”
“为什么,难道他们蠢到以为报复你就是报复我?”
他突然伸出手,她瑟缩了一下,是痛的。但是很快的,冰凉凉的感觉一阵阵袭上来,又好像不怎么痛了,嘴上仍不肯服输,“在外面走了这么久,你不冷么?祁念。”
他的回话与这毫不相关,“痛么?”
一阵奇异的沉默笼罩了他们,无论是谁都没有再说话,宁无歌小心地转过头来,把血红的脸贴在他的掌心。因为发炎,她牙齿打战,格格直响,但眼睛仍是黑而亮的,浸了毒汁般的疯狂,她喃喃着,“谁打我一个巴掌,我必然还他五十个。管他是什么权势滔天,都不例外。”
“我知道。”
这间房里没有暖炉,没有窗幔,水盆里浸着一块块的冰,或浮或沉,时隐时现,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很少有书籍记载,魔尊和他们的左使是如何发家的,他们只会说,那是“起于微末”的事,意思是他们那时候还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自然,也从没有书记载,那时候窗外的雪是怎样寂静地落下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雪,也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宁无歌沉默了一瞬间,翻身坐起。她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那两只坛子还在桌上并肩站着,她走过去,一把掀开酒坛,大口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琥珀色的梅子酒浆是微甜的,对她来说口味太淡了。不过至少在今天这个夜里,是应景的。
一封白纸轻飘飘地从坛口的夹缝间飘落在地上,她自上而下地睨着它,神色突然凝固了。
那页纸正面朝上,极淡的字迹在月光闪着微光。上面只有两个字。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