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已默认?高亚男咬着牙,厉声道:“你赔命来吧!”
这五个字还未说完,她身形已跃起,疯狂般扑了过来,五指箕张,如鹰爪,抓向原随云的心脏。
这一招诡秘狠辣,触目惊心!江湖中人都知道华山派武功讲究的是清灵流动,谁也想不到她竟也会使出如此毒辣的招式。这一招的路数,和华山派其他的招式完全不同。
“难道枯梅大师就是用这一招将人鱼们的心摘出来?”高亚男显然也想将原随云的心摘出来。
原随云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未感觉到这一招的可怕。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瞎子,和人交手总难免要吃些亏的,高亚男若非已恨极,也不会用这种招式来对付个瞎子。
胡铁花忍不住大喝道:“不可以,等……”
他下面的一个字还未说出,高亚男已飞了出去。原随云的长袖只轻轻一挥,她的人已飞了出去,眼看已将撞上墙,而且撞得还必定不轻。
谁知她身子刚触及墙壁,力道就突然消失,轻轻的滑了下去。
原随云这长袖一挥之力,拿捏得简直出神入化。而且动作之从容,更全不带半分烟火气。纵然是以“流云袖”名动天下的武当掌门,也绝没有他这样的功力。
高亚男身子滑下,就没有再站起。她已晕了过去。
原随云道:“据说海南东瀛一带岛屿上,有些采珠的海女,自幼就入海训练,到了十几岁时,已能在海底屏住呼吸很久;而且因为在海底活动,最耗体力,所以她们一个个俱都力大无穷。”
英万里道:“如此说来,这四人想必就是南海的采珠女了。”
胡铁花跌足道:“原公子既然知道世上有这种人,为何不早说?”
原随云苦笑道:“这种事本非人所想像,在下事先实也未曾想到。”
英万里道:“只不过,附近并没有岛屿,她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姬冉道:“她们又怎会知道蓝太夫人在这条船上,怎知她老人家肯出手为她们医治?”
原随云叹道:“这些问题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能解释了。”
姬冉也叹息着道:“只可惜蓝太夫人没有留下她们的活口。”
原随云沉吟着,忽然又道:“却不知令师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那少女道:“我……我不知道。”
胡铁花皱眉道:“不知道?”
那少女嗫嚅着道:“我一看到血,就……就晕过去了。”
楚留香道:“我想,蓝太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她老人家想必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否则又怎会遭她们的毒手?”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她老人家已有数十年未在江湖中走动,更不会和人结下冤仇,那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暗算她?为的是什么?”
这也就正是这秘密的关键所在。动机!没有动机,谁也不会冒险杀人的。
楚留香并没有回答这句话,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无论如何,这秘密总有揭穿的一日,现在我只希望这些可怕的事,以后永远莫要发生了……”
丧礼简单而隆重。是水葬。佛家弟子虽然讲究的是火葬,但高亚男和那少女却并没有坚持,别的人自然更没有话说。楚留香现在已知道那少女的名字叫华真真。
华真真。
她不但人美,名字也美。只不过她的胆子太小,也太害羞。
自从她离开楚留香的怀抱后,就再也不敢去瞧他一眼。只要他的目光移向她,她的脸就会立刻开始发红。
他衣襟上还带着她的泪痕,心里却带着丝淡淡的惆怅。他不知道下次要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将她拥入怀里了。高亚男更没有瞧过胡铁花一眼,也没有说话。
原随云也曾问她:“令师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么?”
当时她虽然只是摇了摇头,但面上的表情却很是奇特,指尖也在发抖,仿佛有些惊慌,有些畏惧。她这是为了什么?枯梅大师临死前是否对她说了些秘密,她却不愿告诉别人,也不敢告诉别人?
天色很阴沉,似乎又将有风雨。总之,这一天绝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令人愉快的。
这一天简直闷得令人发疯。
天地间一片漆黑。
星光月色都已被乌云掩没,灯光也都被呼啸的狂风吹灭。船身已倾斜,狂风夹带着巨浪,卷上了甲板。甚至连呼声都被吞没。除了风声、浪涛之外,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已拥上了甲板,都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这天地之威,本就是谁都无法抗拒的。每个人都紧紧抓住了一样东西,生怕被巨浪卷走、吞没。
只有几个人还是稳稳的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衫虽也被巨浪打得湿透,但神情却还是很镇定。尤其是原随云。他甚至比楚留香更镇定,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谁也不知道他能听出什么!浪头卷过,一个水手被浪打了过来。
原随云一伸手,就捞住了他,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那水手用手挡住嘴,嘶声道:“船触礁,船底已开始漏水。”
原随云到这时才皱了眉,道:“带路航行的舵手呢?”
水手道:“没有瞧见,到处找都没有找到,说不定已被浪卷走。”
楚留香一直站在原随云身旁,此刻突然道:“这条船还可以支持多久?”
水手道:“难说得很,但最多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了。”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到前面去瞧瞧。”
他身形跃起,只一闪,似乎也被狂风巨浪所吞没一般……
礁石罗列。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看来,就像是上古洪荒怪兽的巨牙。船身几乎已有一半被咬住。楚留香忽然发现礁石上仿佛有人影一闪。
如此黑夜,如此狂风,他当然无法分辨出这人的身形面貌。他只觉这人影轻功高绝,而且看来眼熟得很。
这人是谁?在这种风浪中,他为何要离开这条船?他到哪里去?
远方也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从一排排兽牙般的礁石中望过去,仿佛已经到了地狱的边缘。这人难道甘心去自投地狱?
只听一人沉声道:“大师、香帅可曾发现了什么?”
原随云居然也跟着过来了,而且知道楚留香与姬冉就在这里。他的眼睛瞎了,但心上却似乎还有另一只眼。
楚留香沉吟着,道:“礁石上好像有个人……”
原随云道:“人?在哪里?”
楚留香遥视着远方的黑暗,道:“已向那边飞奔了过去。”
原随云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我瞧不见。”
原随云沉吟着道:“既然有人往那边走,那边想必就有岛屿。”
姬冉道:“纵然有,也必定是无人的荒岛。”
原随云道:“为什么?”
姬冉道:“若有人,就必定有灯光。”
原随云道:“大师没有瞧见灯光?”
姬冉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无论如何,那边至少比这里安全些,否则他为何要往那边走?”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他想必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我们却不知道。”
原随云道:“所以我们至少也应该过去瞧瞧,总比死守在这里好。”
胡铁花也跟了过来,立刻抢着道:“好,我去。”
原随云笑了笑,道:“若是在平时,在下自然不敢与各位争先,但到了这种时候,瞎子能看见的,有眼睛的人也许反而看不见。”
他身形突然掠起,双袖展动,带起了一阵劲风,等到风声消失,他的人也已消失在黑暗里。他就像是乘着风走的。
大家仿佛全都怔住了,过了很久,姬冉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用这两句话来形容他,倒真是一点也不错……你们平时看到他那种斯斯文文的样子,又有谁能想到他的功夫竟如此惊人?”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道:“若是老天只准我选一个朋友,我一定选他,不选老臭虫与酒肉和尚。”
张三冷冷道:“看来你倒比女人还要喜新厌旧。”
楚留香突也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只怕也要选他的。”
姬冉也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只怕我也要选他的。”
张三皱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我宁可和任何人为敌,也不愿和他为敌。”
姬冉道:“因为看不透。”
张三道:“你们认为他比石观音、神水宫主那些人还可怕?”
楚留香的神色很凝重,缓缓道:“老实说,我认为他比任何人都可怕得多。”
胡铁花长长吐出了口气,笑道:“幸好他不是我们仇敌,而是我们的朋友。”
一阵急风过处,原随云已又出现在眼前。他全身虽已湿透,但神情还是那么安详,静静的站在那里,看来就好像根本就未移动过。
胡铁花第一个抢着问道:“原公子可曾发现了什么吗?”
原随云道:“陆地。”
胡铁花喜动颜色,道:“那边有陆地?”
原随云道:“不但有陆地,还有人!”
英万里忍不住道:“原公子为何不问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原随云道:“因为他们本就是要来找我们的,现在只怕已经快到了……”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礁石上已出现了一行人影。
七八个人一个跟着一个,走在如此黑暗中,如此险峻的礁石上,还是走得很快、很轻松,就仿佛白日下走在平地上似的。
每个人的身材都很纤小,几乎和女人差不多。现在虽已走得很近,但还没有人能看得清他们的面貌。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脚步最轻灵,远远就停下,站在四五丈外一块最尖锐的礁石上。
狂风带着巨浪卷过,他的人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噬。但两三个浪头打过,他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楚留香一眼就看出这人轻功也很高,而且必定是个女人。
只听这人道:“来的可是原随云原公子的座船么?”
语声清越而娇脆,果然是女人的声音。
原随云道:“在下正是原随云,不知阁下……”
那人不等他说完,突然长揖道:“原公子万里间关,总算到了这里,奴婢们迎接来迟,但请恕罪。”
原随云动容道:“这里莫非就是蝙蝠岛?”
那人道:“正是!”
这两个字说出来,每个人都长长吐了口气,却也不知是惊慌,还是欢喜?
他们的目的虽然总算到了,可是,在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有几个人能活着回去?远方仍是一片神秘。蝙蝠岛还是被笼罩在无边的神秘与黑暗中。
谁也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至少在人们的想像中,天堂总不会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