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府之驸马都尉焦敬和石璟,前去湖广武冈捉拿谋反的广通王和阳宗王一事,进展得很顺利。
谋反两王都没有自己的军队,他们的家丁也不愿给他们殉葬。
所以面对朝廷的抓捕,两王如同瓮中捉鳖,根本就没有泛起什么浪花。
只不过两王的几个心腹,却是逃进了苗寨寻求庇护,朝廷一时半会也没能将两王的心腹绳之以法。
或许,这就是世上无完美之事吧。
经过锦衣卫、东厂、宗人府三方会审之后,两王对于自己谋反一事供认不讳,也在罪书证词上签字画押。
在拿着两王谋反的供词之后,朱祁钰就马不停蹄召集群臣,举行了又一次的大朝会。
“汉、晋之时,乃至于我大明太祖立国之初,宗室藩王裂土临民,藩国如同独立之国。”
“之所以制定此举,乃是希望藩王们能够替天子镇守地方,如遇叛乱发生之时,还可以领兵勤王。”
朱祁钰其实并不关心两王为什么谋反,他关心的是两王乃是朱明宗室子弟的身份。
“然而唐、宋宗室不同,乃是分赐田地之制,宗室子弟无封国之权。”
“至于唐,宋宗室子弟中有才能者,也可以出将入相,也可以为国效力。”
既然是藩王谋反,朱祁钰不可能不谈到宗室制度。
“我大明以汉、晋、唐、宋、元为前车之鉴,对前朝宗室政策有扬有弃,而后方才自成一体。”
说到宗室制度,朱祁钰违心的给明朝脸上贴金。
毕竟明朝宗室制度是老朱家先人制定的,身为老朱家的子孙,朱祁钰也不好批判祖宗太过。
然而明朝宗室制度之烂,朱祁钰认为在历朝历代都是排得上号的。
后来的满清统治虽然也很烂,不过其宗室制度却是吸取了明朝不少的过失经验。
这一点,朱祁钰不否认。
“然而自从太宗奉天靖难之后,大明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
“我大明宗室,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只能岁俸以世袭罔替之。”
按照朱祁钰的说法,老朱家的子子孙孙都由朝廷供养,且不能入朝为官,还不能自谋生路。
“朕以为,我大明宗室制度前后之差别,乃是因为太祖和太宗采用了截然不同之国策。”
对于宗室制度的变迁,朱祁钰并没有因为朱棣是造反上位而隐瞒。
而且朱祁钰说的也是事实。
朱元璋以草莽打天下,他必须依靠自己儿孙来制衡开国功臣们。
分封塞王以掌军权,无疑就是朱元璋最好的选择。
朱棣自己就是藩王起兵造反成功,他必须削弱藩王势力,以此来杜绝明朝出现第二次奉天靖难。
朱祁钰明白一个道理。
任何制度都是审时度势之下制定的,任何制度也不可能是一成不变。
“太祖与开国重臣们品鉴前朝治乱兴衰,认为宋、元之亡国乃是主弱臣强,朝廷得不到宗室藩屏所致。”
“固而太祖洪武年间,我朝建藩以拱卫中央。”
“彼时,诸王都是手握重兵,坐镇四方,烜赫一时。”
“然而太宗之后,天下诸王典兵之权,被收归中央。”
“朝廷为了安抚诸王之心,以尊位厚禄以替代之。”
“诸王归心之后,朝廷明令禁止宗室干预地方行政,禁止宗室出城,二王不得相见。”
“宗室子弟,更不准来京问安,也不得科举入仕。”
朱棣这是用世代的荣华富贵,来换取藩王们放弃军权。
如此做法,宋早有之。
名曰,杯酒释兵权。
而朱祁钰在说完之后,原本脸上的盈盈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却是一脸的冷酷。
“前些日子两王谋反,让朕不得已思考用藩四事。”
“诸位臣工都是我大明之一时人杰,还请为朕解惑。”
朱祁钰表现出一副虚心纳谏、求贤如渴的模样出来。
“其一,所谓祖制,朕当从太祖,还是从太宗?”
“其二,若是逢天下巨变,宗室诸藩如何报效朝廷,又如何替朝廷安抚黎民百姓?”
“其三,若是宗室只知享乐,开枝散叶后人数膨胀之后,朝廷以何供养?”
“朝廷会不会入不敷出?”
“其四,藩王府中之人,是不是朕的臣子,是不是大明的臣子?”
朱祁钰抛出的四個问题,囊括了明朝宗藩问题的根源。
第一个问题,朱祁钰和后世的明朝皇帝们,到底该听谁的?
朱元璋和朱棣父子,对待藩王的态度截然不同。
若是从了太祖朱元璋,就是封王列土。
若是从了太宗朱棣,就是把宗室当成猪来养。
朱元璋和朱棣父子的宗室政策相互违背,后世明朝的皇帝无论从谁,都可以说是有违祖制。
第二个问题,是信任宗室,还是信任文武大臣?
历史上藩镇割据、起兵造反的,多是异姓之人。
然而古往今来,以藩王成事的就只有朱棣一人。
宗室子弟毕竟是天子血亲,无论是哪一个后代坐皇位,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都会祭祀历代明朝君王。
家产不给后世子孙,难不成给外姓之人?
然而若是太过放纵宗室,那么就有可能重现七王之乱。
这是一个选择题,两难。
第三个问题,日益庞大的宗室会不会拖垮大明?
宗室经过繁衍生息后,人口必定会成倍膨胀。
若是任由宗室生育,朝廷对所有宗室子弟都加以供养,那么朝廷必然将会难以承受。
到时候,只能加派粮饷,只会盘剥百姓。
最后一个问题,明朝不仅防范宗室,还对于服侍宗室的随从一样戒备。
每一个藩王府邸之中,朝廷都有配备得有属官、仆从。
这些人除了侍奉藩王以外,还有监视的职责。
要是彻底堵死他们这些人的晋升之路,便会寒了忠义之心,他们便会彻底依附于藩王。
这些人心因为和藩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们很难认为自己是天子臣属。
当然,宗藩制度是一个困扰封建王朝的千年难题。
直到封建的结束,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事关皇家,群臣在没有彻底想好应对之策前,他们都是选择了沉默。
“今日参拜之臣,都是我大明肱股,朕想请教,诸公何以教朕?”
朱祁钰见到群臣默然,不由得提高了嗓音。
看到新君真心求教,群臣之中还是有一些后进之辈,想着出列进言的。
不只过当他们看到位列前方的重臣们,都默契做起了木头人,他们也是不敢妄动。
重臣们都是人精,他们当然知道朱祁钰是打算借着这次藩王谋反之事,对宗室制度进行改革。
然而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重臣们才不愿轻易开口。
同意宗室子弟参政,那就是给群臣增添竞争者。
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要是不对宗室制度进行改革,那就是给大明埋下一颗随时可能会爆炸的雷。
而且明朝宗室这个是时候已经不再是当初朱元璋的几十人,而是高达上千人。
要是重臣们轻易就宗室问题发表言论,很有可能招来宗室子弟的仇恨。
这些人毕竟是天子血亲,重臣们多少也是会心有顾忌。
所以重臣们的态度只有一个,不反对、不赞同,看看朱祁钰到底是什么态度。
顺势而为,这就是重臣们的想法。
所以重臣们才会“狡猾”的用沉默,来回应高坐御台之上的天子。
“启奏陛下,臣以为先贤已经给出过答案。”
“亚圣孟子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大殿重的沉默,终于被人给打破。
“自古以来之历朝历代,又有天子七庙的说法。”
“也就是说天子太庙祭祀七世,随着血缘关系的疏远则要亲尽则祧。”
“天子往上祭祀七代祖先,臣以为对于后世子孙也当如此。”
“然而若是恩泽后裔子孙七代人,又于五服之亲相差有二。”
“故而臣请于陛下,天子之恩当五世而泽!”
开口的是内阁次辅,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
作为朱祁钰在文臣中扶持的第一人,王文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自然事先同朱祁钰有过通气。
王文敢于率先开口,除了和朱祁钰事先密谋之外,还处于其中巨大的政治利益。
王文入阁,本无功绩。
要是王文能够帮着朱祁钰改革明朝宗室制度,能够减少大明百姓的负担,那么王文必然在朝野内外声名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