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连冷吸一口气,倘若不是那人模样鲜活,他真要以为自己是青天白日撞了鬼。
他张张嘴,惊得吐不出半个字来,声音挤在嗓子里,发出诡异的动静,勾得那个端坐之人展扇掩面而笑。
笑罢,他说道:“想必兄台眼下情势也是紧急,不若我们长话短说。”
“我有一事要借兄台相面之术一用,兄台倘若答应,今日之事我便替兄台化解了,免去些纷扰,如何?”
邬连凝眉,暗觉事情远不能如他所说这般简单。此人身份极其可疑,单就将“牢狱之灾”轻轻松松说成“纷扰”,便不似一般人家的口气。
他不禁要走近细看对方面相,谁知那江湖打扮的男人鬼魅身法,竟顷刻挡在面前,拦于二人之间,大有再近一步就让来者有去无回的架势。
“诶,影薄,不得无礼。”
听了身后少年说话,男人自然收势,束手退回一旁。
少年老成,装模作样张张嘴便让人高马大能轻易捏碎他骨头的男人俯首听命,此等阵势,邬连哪曾见过,更觉眼前这人不同寻常起来。
“兄台若要看,让他看便是,正巧,我也好奇,那万人传赞的相面之术到底有多神奇。”说罢,他面含微笑,轻轻摇扇,一下一下扇着,好不自在,怡然瞧起戏来。
邬连心道,这怕不是被下了战帖,眼前这少年看似春风和煦,但长得蜂准长目。这种面相的人多有狠戾,十之八九是笑里藏刀,如果自己此时退却,搞不好还真的躲不过一劫。心里想着,便也被挑起了胜负欲,心一横,干脆大步迈过去,撩袍坐在了那华服少年的对面。
桌上满满一席酒菜生了凉意,却丝毫未动,屋内也闻不见任何胭脂香粉之气,可见这二人要么是命人早早备下酒席候着而自己刚到,要么是已坐在此处多时不为取乐,只为等候。等谁呢?邬连不敢细想。
他朝对面那华贵少年伸手,道:“观面观手,还请借手一用。”
“放肆。”他刚说罢,身侧那男人便出口低声呵斥,很有几分要拔刀的意思。
这回少年没顺着他,笑着推拒了。“相信‘天师’相面之术神乎其技,少看一双手掌,也不会偏差太多吧?”
看来对方是断然没有让他触碰的意思了,邬连便收了意图妥协了。
“好吧,但若是有疏漏之处,公子可要担待了。”
“那是自然。”
邬连中叹息,想来今日是躲不过这一遭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把人糊弄过去,免了牢狱之灾再说。
于是他定睛细看,全没了方才的慌张犹疑。
华贵少年也坦然与他对视,任由他从上到下将自己一张脸蛋瞧了个仔细。
没用一会儿,只见这“月蓬天师”忽地凝眉,吐了句“咦,怎么会是龙眠之相”,自己说着,往后一撤身,疑惑问道:“龙眠之相,还似有要醒之势……公子……是何许人?”
呛啷一声宝刀出鞘便横在了他脖颈之间,寒光凛冽,透骨的凉。
华服少年眯着眼睛不说话,任那刀又压深了两分,在玉肌之上落下红痕。
邬连可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险些让自己憋死自己。
只见要印出血珠了,那少年才开口道:“天师,乱说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邬连梗着脖子,不能动一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倒显出几分骨气。“你叫我相面,我便实话实说,仅此而已。”
“你倒是有些胆量。”见他不惧,华贵少年竟然嗤笑出声,点了点头,一摆手,示意那个叫影薄的男子收了利刃。他举止翩然,似乎全不在乎方才是有条命悬在那刀下。
小道士一摸脖子,只觉那里沙沙作痛,不敢再碰。
华贵少年在他面前落下一锭十足金花银元宝,竟是簇新官锭,一锭便是二十两。“害得天师受惊,算赔个不是,只有一事提醒——方才那话,你知我知他知,三人足矣,出了这个房间可莫要再提了,掉脑袋可不是说着玩的。”
邬连点头如捣蒜,也觉自己方才莽直。眼前这人真个是能动动手指头便轻易碾死他的主儿,说话当要小心,不然就不只是牢狱之灾这么简单了。好在听对方不再称他“兄台”而唤“天师”,这代表是承认了他的相面之术,至少眼下命保住了。
他揣了银子低头不语,前后一连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不敢再直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