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叹道:“庄子说圣人无名,实是至理名言。名之累
人,甚于刀剑。我百计躲避,最终还是惹上麻烦。三寨主请吧!”轻挥折扇,意态萧索,显是为这无端的纠纷感到懊丧。
神刀龙上吟一声清啸,单刀突然幻成一团银光,直向浪淘沙卷来。周围的人只感到寒气飒飒,衣袂不住地颤动,显然龙上吟不仅刀法精奇,劲力也十分充沛。
飞燕的心陡地收缩了,唯恐浪淘沙有什么意外。云四扬皱了眉头,心道:“既是比武,何必性命相扑。”却并不担心,他业已看出,龙上吟刀法虽然刚猛,但有不少破绽,根本不是浪淘沙的对手。
果然,忽然听得“呛啷”一声,刀光陡灭、龙上吟单刀落地,左手握住右腕,呆立当场,脸色又是沮丧,又是愤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清楚地看到,当自己刀网逼近浪淘沙时,对方只石火电光地回了一招——用扇柄轻击自己的右腕。但对方这轻描淡写的一击,自己却避不开,经不起,单刀脱手,一败涂地。
浪淘沙淡淡道:“承让!”
圣手罗刹岳安安笑道:“浪大侠端的技业惊人,三绝之说,名不虚传。二寨主、三寨主都黯然败北,我又何必再当众出丑呢!”
神刀龙上吟忿忿道:“他轻功、刀法出众,未必暗器厉害,你未免太胆怯了。”
岳安安说:“不是胆怯,而是有自知之明。暗器水平的高下,取决于内力和准头。浪大侠以冯虚御风神功胜了二寨主的轻功,说明他内力已臻炉火纯青,你适才施展出满天风雨刀法,绵密而有气势,但浪大侠仅报以一扇,就破了你的刀法,于间不容隙之际游刃有余,可见其目力、准头之佳。他内力、准头都远胜我,我如果再要和他较量暗器,岂不太不知进退而自取其辱了?”
云四扬暗暗点头,心道:“这圣手罗刹的武功、气度都在白鹤秦中吟、神刀龙上吟之上,难怪会蛾眉压倒须眉,成为鸡公山之主。”但对她不顾二位寨主比武受辱而轻易服输,总感到有些意外,也隐隐产生不安。
圣手罗刹岳安安又说:“浪大侠乃江湖奇才,我鸡公山默默无闻,又算得了什么?我等输于浪大侠,乃必然之势,无愧无尤。其实,我们三人的本意确是诚心向浪大侠求教,可惜武林中人往往意气用事,妄自尊大,所以求教一词竟成了挑战、比武的同名词,难怪浪大侠错会了意呢!秦、龙二寨主生性鲁莽,冲撞了浪大侠,我这里赔罪道歉。”说罢站起身,深深一福,态度十分诚。
浪淘沙虽然放诞,却并不狂傲,起初见秦中吟、龙上吟咄咄逼人之势,心上着实不快,此刻见岳安安真诚道歉,却又感到不安,忙作揖回礼,道:“武林同道,比武切磋也是常事,大寨主不必客气。”就在两人一福一揖中,大厅中剑拔弩张的戾气全消,又恢复了原先的祥和友好,飞燕激烈跳动的心也才平静下来。
云四扬冷眼旁观,脸上微笑着,心中却保持警惕。他看到秦中吟、龙上吟虽不敢违抗大寨主岳安安的意思,但满脸悻悻之色,显然隐忍着心中的怨恨。这倒是意料中事,江湖之人特重名声,他俩既以轻功、神刀著称,却在轻描淡写中惨败于浪淘沙之手,难免羞愤。但圣手罗刹岳安安的气度却大得异乎寻常,或许她果是女中豪杰,重才敬贤。否则就是城府极深,既知武功不敌,就虛与委蛇,另有图谋。
他近日历遭凶险,格外戒惕,所以遇事宁可多长个心眼,而不敢有丝毫松懈。但直到席散,并无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当夜,浪淘沙、云四扬就住在鸡公山上,和飞燕比邻。
大约三更时分,两人同时惊醒了,听得山风呼啸中夹着刀剑交鸣之声,间或还有一、二声惨叫,似乎不远处正发生激烈的打斗。
莫非鸡公山来了强敌?
正当两人惊疑不定之际,门被撞开,跌进一个人来,只说了句“敌人厉害——”,便倒在地上。
浪淘沙、云四扬内功精湛,目力远强于常人,借着稀微月光,认出倒地之人正是引他们上山的浦胖子。他背上深深扎着一把单刀,创口处鲜血直流,眼见是活不成了。
显然,浦胖子是忍住伤痛跑来求救的。
浪淘沙、云四扬对望一眼,同时跃出住房,直向打斗处飞奔去。他们急于去汉口,本不想中途生事。但既为鸡公山贵宾,山寨有难,自不能坐视不救。
片刻间已见一群人在厮杀,来敌一律穿着黑衣,身手都很矫健,鸡公山的喽罗根本不是对手,地上已躺倒了数十人,余下的十几人也都危在旦夕。
黑衣人的首领正是曾扮公孙百胜之母而暗算云四扬的老妪,她一把长剑使得神出鬼没,已把圣手罗刹岳安安逼到了悬崖边,后者步履蹒跚,想是已经身受重伤,看来不需多久,她要么死于老妪剑下,要么葬身万丈深渊。
悬崖上还躺着两人,乃是白鹤秦中吟和神刀龙上吟。秦中吟一动不动,想是死了,龙上吟则惨声呼号,看来伤势不轻。
形势危急,浪淘沙、云四扬更不说话,立即投入战阵,拳脚到处,四名黑衣人立毙掌下,但就在这时,黑衣老妪沉声喝道:“住手,否则这位女寨主就没命了!”原来她已制住了岳安安,长剑直指她胸口,岳安安身临崖边,已无退路。
这一来浪淘沙、云四扬投鼠忌器,不得不停止攻击。而黑衣人和喽罗的厮杀也停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在悬崖上。
浪淘沙道:“放了岳寨主。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的是我们,何必连累鸡公山!”他心中雪亮,鸡公山这场杀劫,完全是因为自己、云四扬及飞燕引起的。
老妪嘿嘿怪笑,道:“放了她?行呀,但你浪大侠用什么来交换?
浪淘沙道:“你想怎样?”
老妪道:“用你们两人!只要我手下的人把你俩绑了起来,我一定饶过女寨主,我们本来和鸡公山井水不犯河水嘛!”
岳安安叫道:“浪大侠,万万不可答应。反正鸡公山被毁,老二、老三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但你们一定不能放过这批恶人!哎哟”老妪的剑尖推进了几分,岳安安伤痛难忍,不禁痛呼。
浪淘沙、云四扬俱是当世大豪,自然不肯做束手待毙、任人宰割的傻事,但眼看岳安安死于老妪剑下,却也心有不忍。
以他俩的武功不难一掌击倒老妪,但掌风所及,岳安安势必坠落悬崖。正当两人犹豫不决之际,岳安安忽然大叫道:“贼婆子,我和你拼了!”身子向前一扑,正撞在老妪剑上,长剑穿胸,而双手抓住老妪肩膀,欲与她一起坠下悬崖,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架势。
浪淘沙、云四扬大吃一惊,更不犹豫,同时飞身向悬崖扑去,各出一手,抓住老妪。但这时感到脚下虚浮,无处着力,身子骨碌碌直往下沉……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两人心里几乎同时喊道:“中了敌人设陷待虎之计了!”
以浪、云二入的功力,本可用早旱地拔葱的身法飞出陷阱,但一来事出意外,猝不及防,二来被抓的老妪压在他们上面,挡住了出路,所以只能听凭身子下沉。忽觉脚底疼痛,已经着地,好在脚下松软,似乎地上铺着松软之物,才保住了两条腿。
浪淘沙久涉江湖,处变不惊,就在着地的瞬间、已点了老妪周身大穴,随即将她扔在地上。
浪、云二人举目四望,陷阱上窄下宽,深可数十丈。底部十分宽散,不亚于适才的聚义厅,而四周岩壁坚硬光滑。地上松软之物乃是枯枝败叶,想是崖上树叶飘落下来,日久积厚,犹如厚厚的地毯,却救了他们的性命,但要脱离陷阱,却是千难万难。
这时,洞顶有人说道:“两位大侠,你们身处陷阱,坐井观天,还有何话可说?”正是圣手罗刹岳安安的声音。
浪淘沙忍住怒气,问道:“岳寨主,我们之间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设此毒计?”
岳安安笑道:“无怨无仇?你知道鸡公山是谁的势力?”
浪淘沙脱口道:“你们也是神秘门的入?”
岳安安道:“虽不中,亦不远。总之你们知道了神秘门的秘密,就休想再活在世上。”
另外两个粗哑的声音也叫道:“为了困住你俩,我们赔上了几十个兄弟的性命,你们应该感到满足了。”
“浪淘沙,你枉称功力、刀法、暗器三绝,却落得这般下场岂不可笑可悲!”两人哈哈大笑,语气极为得意,正是白鹤秦中吟和神刀龙上吟。浪、云二人并不感到意外,既然所谓鸡公山遇敌是一个圈套,那么他们一死一伤俱是假装,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浪淘沙还想说什么,却听岳安安冷笑道:“此洞乃本帮圣地,你们能半命于斯,也是天大的造化,不必怨天尤人。我们无暇相陪,告辞了。”接着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声音渐去渐远,越来越轻,终于四周一片寂静,想是上面的人都走了。
浪淘沙喊了两声,洞顶寂寂没有回音,他气恼之极,足尖踢开老妪被封的穴道,厉声问道:“快说,此洞的出口在哪里?”
哪知老妪虽然落在强敌之手,却十分倔强,冷哼一声道:“数十年来此洞有人进,无人出,你们既然落入陷阱,就认命等死吧!”
浪淘沙大怒,陡然出指点中老妪背部陶道、至阳、命门三大要穴。这是他的独门手法,叫“天蚁噬体三绝指”,极其狠辣。老妪顿觉遍体如遭蚁咬,痛痒直至筋脉、骨髓,真比火烧刀割还要难过百倍千倍,她忍熬不住,直在地上打滚,嘴里说不成话,只是“嗷嗷”惨叫,就如一只疯狗。这样约过了刻把钟,浪淘沙才踢开她的穴道,问道:“现在该讲真话了吧?”
老妪痛痒虽止,却是委顿不堪,坐在地上“嗬嗬”地大口喘气,面容憔悴,不复适才的强悍,良久才喘息道:“此洞的秘密,老婆子确实不知。”浪淘沙还想施刑,被云四扬止住了。
云四扬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妪道:“我是神秘门四使者之一,叫秋婆。神秘门门主以下共设四护法、四使者,统领各地徒众。四护法是法本、法元、法灵、法秀。四使者是春姑、夏郎、秋婆、冬叟。”
云四扬问:“门主是谁?
秋婆道:“门主她老人家出入都戴着面纱,我们谁也没见过她的真面目。但她是位女子,听声音应是中年人,武功出神入化,无人可敌。”
云四扬问:“四护法和另外三使者什么模样?”
秋婆苦笑道:“我们虽然互通消息,但谁也不认识谁。而且神秘门善以假脸示人,即使见过面,谁知道是真是假!”
云四扬心中一动,又问:“你的回风舞柳剑法使得不错呀,该是武当派的高手吧?”
秋婆浑身一颤,惊恐地说:“不、不是的。”
云四扬冷笑道:“脸可以是假,武功却假不了。”语气顿时严厉起来,喝道:“武当派中更有谁参加了神秘门?
秋婆更加惊慌,道:“我不知道,我不能说!”
浪淘沙心里搁着一个大疑团,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们中间是否有个叫小草的姑娘?她怎么会加入神门的?她在神秘门中担任什么职务?”
接连三问,但秋婆却一言不答。浪淘沙大怒,正要再次施加天蚁噬体三绝指,却被云四扬一掌推开,道“住手!”
浪海沙大惑不解,问道:“干什么?
云四扬沉声道:“你看她的险!”
秋婆的脸在变色,先是浅蓝,继而靛青,接着紫红,最后乌黒。一会儿,脸上的肉一块块消蚀,成了骷髅,不过盏酒时间,整个身体化为一滩清水。
云四扬已在巫马行空家里见过一次,浪淘沙却是初见。饶是他久历江湖,见多了各种凶残之事,但看到眼前的景象也觉惊骇,叹道:“五色解体散,果然厉害!”
云四扬道:“可惜她死了,不能问清更多的秘密,否则对日后会大有帮助。
浪淘沙道:“她起初交代倒也爽快,后来问到武当派与神秘门的关系,她便咬破口中毒囊而自杀,可见其中必有重大隐情,八成武当派中还有暗中加入神秘门的人。”
云四扬喟然长叹,道:“以神秘门洈诈,只怕其势力未必只深入武当一派。”心念及此,两人都忧心忡忡,益发感到江湖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阴谋,前景险恶,难以逆料。
这时,天已大亮,洞内光线虽较地上暗淡,但四周景物也能看得清楚。浪淘沙、云四扬情知陷阱天成,除了洞口不可能有其他出口,但人处绝境,总不甘束手待毙,所以仔细观察洞内各处,以期绝处逢生。
越看越觉寒心,洞壁全是坚硬的花岗若,无一丝缝隙,不长一根杂草,确是天然石洞,因为如是人工凿成,多少总会下斧凿之痕。
更使他们触目惊心的是,在地上枯枝败叶下,竟然埋着六七具尸体,还有力、剑、斧、鞭等多种兵器。尸体已经腐烂,面目难辨,兵器上也已长满了铁锈。
他们都是武林中人。
他们都是坠落地洞而死。
浪淘沙、云四扬画面相觑,心底冒起一阵阵凉气。从尸体身上,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忽然,浪淘沙轻轻“咦”了一声,捡起一鞭一斧,仔细看着道:“怪哉,怎么仇氏兄弟会死在这里?”
“仇氏兄弟?莫非就是人称天南二老的仇不仁、仇不义?听说他们是被少林寺所杀,为此丐帮一直对少林派耿耿于怀!”云四扬说。他虽然初出江湖。但从师父乾坤倒转万劫灰口中知道不少江湖掌故。天南二老之死曾在武林中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万劫灰自然会告诉他的。
浪淘沙道:“仇氏兄弟本是丐帮二长老,武功高强,为人仁义,是帮主周昊天的得力助手。但二十年前突然失踪了。后来丐帮风闻二人乃死于少林寺十八罗汉大阵中,曾率数万之众围攻少林寺,虽得各大门派调解而化干戈为玉帛,但自此以后两派总心存芥蒂,而周帮主也失了左臂右膀,在帮内的势力大不如前了。”
出云四扬问:“你何以断定他们就是天南二老?
浪淘沙道:“证据就在这鞭、斧上。”
云四扬拿起鞭、斧,除觉特别重些外,看不出与寻常的鞭斧有何区别。浪淘沙见他一脸迷茫之色,便解释道:“鞭、斧的把上有字!”
云四扬仔细一看,果然鞭把上刻有“仁义”二字,斧把上刻“无敌”二字,合起来便是“仁义无敌”。但字形细如粟米,不留意很难发现。仇不仁,仇不义!仁义无敌!即此就可见二人的襟怀和品行,想不到竟困死在这陷阱中。
仇氏兄弟乃江湖大豪,估计其余四、五具尸体生前也決非泛泛之辈。看来鸡公山敢于暗害武林高手,三位寨主在神秘门中的地位不会很低。若擒住他们,必有重大收获。
但浪、云二人更加灰心丧气。以天南二老的武功,最终也是困死洞中,那么自己二人多半也是回天乏力,只能认命等死了。
山洞潮湿,老妪化为的清水一时干不了,在没有枝叶的地上慢慢流淌。水有剧毒,浪、云二人不敢沾染上一点。所以一直注意着它的流向。
洞壁没有缝隙,清水半天也流不到外面。
突然,浪、云二人同时跳跃起来,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清水流到东南角时,慢慢消失了,流干了。
那里必定有缝隙。
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二人心中都升起一线希望,急忙仔细观察。果然,石壁与地面之间有一道极细的缝隙,浪淘沙捡起地上一把锈刀,用力挖去缝隙中嵌着的灰泥,于是ー道深而整齐的缝隙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道缝隙并非天成,而是人工所造。
二人精神大振,等缝隙挖得稍大些后,插入锈刀,浪淘沙运起大江东去神功,刀把用力往上一提,只听啪的一声,刀断了,但同时石壁一震,扑扑朔朔掉下许多尘泥,露出高约一丈,宽约三尺的一个长方形来。
这是一扇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