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门必有通道!
二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同时运起十成功力,挥掌向石门击去。只听得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石门被击碎,一道亮光射来,刺得他们一时睁不开眼。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一个苍老而衰弱的声音:“好一招大江东去掌法,莫非是天地玄黄卓然立和乾坤倒转万劫灰两位大侠?”
浪淘沙和云四扬听得有人提到师尊的名讳,顿时惊呆了。
待等灰尘散去,浪淘沙、云四扬睁眼一看,面前是一间宽大的石室,四壁点着粗如手臂的松明子,把石室照得如同白昼。最引人注目的是壁上挂着一个个泥制的面具,口眼鼻耳无不逼肖真人,比起寻常街推的泥人来,高明得不可以道里计。然此时挂在石室壁上,在烛光摇曳下闪烁明灭,却又有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石室正中是一张宽大的石桌,桌上堆放着颜色不一的泥巴。一个妇人坐在石桌旁,一身黑衣,长发散乱,挡住了她的面孔,因此无法看清她的相貌和年纪。她两手熟练地捏着泥巴聚精会神,就象一个贪玩的孩子。
显然,刚才就是她在讲话。听声音她应是一位老妇人。
浪淘沙、云四扬躬身肃立,道:“浪淘沙、云四扬参见前辈。”语气十分谦恭。他俩明白,这位老妇人识得大江东去掌法,又能说出自己师尊的名讳,定然不是等闲之人。
老妇显然有些意外,道:“你们不是天地玄黄卓然立和乾坤倒转万劫灰?而且你们年纪尚轻,又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噢,你们必定是他们两人的徒弟!”嘴里说话,却没有朝浪、云二人瞧上一眼,手里扔在不停地捏着泥巴。
浪淘沙脸上渐露惊讶之色,他看出老妇手中的泥巴已捏出一个脸型,长脸、高额骨、眉棱凸起,宛然便是少林寺主持超然大师!再细看壁上的面具,更是吃惊不小,其中倒有一大半是认识的:丐帮帮主周昊天、武当派掌门天云道长的师叔松风道长、金钱帮副帮主金丸仙子上官羽衣、湖南常德仁义镖局总镖头沙千里……个个和真人唯妙唯肖,似乎只要输一口气,就会变成活人。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心里发颤,额上冷汗涔涔。
“你们看我的面具做得怎样?”老妇问道,语气极为自负。她见浪、云二人一声不响,料定必是在欣赏自己的面具。
浪淘沙颤声道:“好、好极了。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妇嘿嘿笑道:“你见了我做的面具,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就是苗疆假脸婆婆石榴花!”
浪淘沙、云四扬面面相觑,实不知苗疆假脸婆婆石榴花是何许人也。浪淘沙道:“我俩出生太晚,未能早知婆婆英名!”他为人坦荡,不屑假话相欺,但语气十分恭敬。
谁知老妇厉声喝道:“你们的师父没有提起过我?”猛然抬起头来,满面怒气。但见她胶色惨白,皱纹深似刀割,而两个眼窝深陷,空洞并无一物。
原来她是个瞎子。
瞎子居然能制出如此精致的面具!
浪、云二人惊讶之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心里隐约感觉到,这老妇不仅和自己师父相识,恐怕他们之间还有颇深的渊源。
半响,老妪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石榴花绝迹江湖数十年,故人自然已忘了我。但他们不应该这样,何况当初的石榴花难道是现在这付模祥吗?”说罢,用嘶哑的声音轻轻唱道:“石榴花开燕飞忙,千里好春光。好春光,惹多少蝶翻蜂狂。峰蝶何需浪,石榴自思量。自思量,一片箫声过女墙。”声调凄婉哀怨,虽出自一个至丑至陋的老妇之口,却依然不失其荡人心魄的风致。
云四扬武功虽高,于文墨一道却是平平,但听那老妇唱得哀婉,情知此曲必与她身世有关,却说不出其中奥妙。浪淘沙风流潇酒,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无一不精。老妇一曲方终,他不觉击节赞叹:“好曲子,好曲子!英雄壮志,美人绣肠,岂是区区蜂蝶能理会得?‘石榴自思量’,超尘拔俗,风致高标,实在风雅得紧。只是结句‘一片箫声过女墙’,未免过于萧瑟了!”
老妇幽幽道:“英雄失路,美人迟暮,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此,又怎么能不萧瑟!”转过脸,空洞洞的眼窝正对浪淘沙,冷冷问道:“你是天地玄黄卓然立的徒弟?”
浪淘沙道:“正是。不知前辈凭什么判断的?”
老妇干笑数声,道:“卓然立和万劫灰是同门师兄弟,武功不相上下。但卓然立风流倜傥,武功之外,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万劫灰却是一勇之夫,除了杀人外,什么也不会。师父如此,徒弟想必也是如此。”
云四扬见老妇斥及师尊,心中有气,怒道:“我师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岂是你能胡乱批评的?”本来还想争辩,见浪淘沙连连向他摇手,才生生忍住了。原来浪淘沙业已看出这老妇身怀上乘武功,不愿节外生枝,才制止了云四扬。
谁知老妇不怒反笑,道:“你不服气?其实就是你师父在场,我这样说,他也不会生气。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也太了解我了。”又转头对浪淘沙说:“你这后生小辈不要在我面前弄鬼。他有话说,你为什么摇手制止?”
浪、云二人惊得目瞪口呆,死死地望着老妇深陷的眼眶,弄不清她究竟是真瞎还是假瞎。
眼眶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没有眼白,更没有眼球,她绝对是真瞎。
云四扬脱口说道:“你比有眼无珠、神目如电诸葛淳风更厉害!”
老妇神色大变,一把抓住云四扬的衣襟。她这一出手,疾如迅雷,以云四扬的身手居然都不及躲闪。老妇厉声间道:“诸葛老贼还活在人世?他在哪里?”隐隐有切齿之声,显然对诸葛淳风恨之入骨。
云四扬不明他俩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也不敢隐時,就把在鸿宾楼偶遇诸葛淳风的经过细细叙述了一遍。老妇这才松手恨恨道:“但教我遇上,定然取他的老命!”
云四扬惴惴问道:“前辈和他有何过节?”
老妇切齿道:“他毁了我一生。我也毁了他一对招子!”突然冷冷问道:“你刚才说,是这老贼让鸿宾楼四女去苏州寻找乾坤倒转万劫灰?”
云四扬道:“正是晚辈亲耳所闻”
老妇一脸迷惘之色,自言自语道:“这老贼唯恐天下不乱,又和万劫灰有仇,怎肯做这息事宁人之事?”
老妇闺名石榴花,本是苗疆五夷酋长的爱女,貌美胜花,性烈如火,是酋长的掌上明珠。
苗人祖居深山,世代与毒物猛兽为伍,练成了使毒绝技,往往能杀人于无形。而且其毒极为阴狠,非本门解药无可救治,因而中原武林对他们极为忌惮.轻易不敢踏入苗疆一步
酋长更有祖传《假脸神术》一册,易容化妆,神鬼莫测。
使毒加易容,足以横行江湖。
《五毒秘笈》和《假脸神术》是苗人镇山之宝,酋长有令,凡敢偷至宝者,重则处死,轻则挖去双目。
那时,石榴花正是如花的年纪。年轻貌美的姑娘没有一个不爱打扮的。
《假脸神术》既能易容,自然也适合于化妆打扮。石榴花从八岁开始就钻研书上的神术,到了十八岁时,化妆易容之术已经炉火纯青,神乎其技。
自然,她也精于使毒。
也是前世的孽债,无可躲避。这一年诸葛淳风突然闯进了苗疆。
他是个采花大盗,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终于引起中原武林的公愤,群起攻之,千里追杀。他无处躲藏,只能冒险闯入苗疆。
中原武林不敢进入苗疆追杀。
他还有个更险恶的目的:盗取《五毒秘笈》和《假脸神术》。有了这两样宝贝,他就能报仇,也能继续作恶。
他正好遇上了石榴花。
那时,他英俊流酒,而且在女人身上花的工夫多下,善于温柔体贴、妩媚取宠。石榴花自幼接触的都是苗人,苗人强悍,哪里找得出诸葛淳风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
她很快就坠入了爱河,被诸葛淳风哄得晕头转向,真是为他去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教他武功,教他使毒,教他化妆易容。就在诸葛淳风准备盗取《五毒秘笈》和《假脸神术》之际,意外地又出了一件大事。
卓然立和万劫灰师兄弟奉师命出外采药,迷了途径,误入苗疆,受瘴气所侵,昏倒在五夷山下。
石榴花救了他们。
在治毒的一个多月中,三人谈武艺,谈抱负,卓然立更谈些浅近的诗词歌赋,亲密得象兄妹一样。
石榴花敬重卓然立、万劫灰的豪气。相比之下,诸葛淳风就显得卑微庸俗了。
卓然立、万劫灰喜爱石榴花的纯朴。卓然立还为她写了一首曲子,就是前文石榴花所唱的。只是结句是“自思量,一片冰心胜秋霜”。
卓然立、万劫灰遇上了诸葛淳风,并认出他就是中原武林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采花大盗。他潜身苗疆,必有所图。
两人把真情告诉了石榴花。石榴花将信将疑,始终硬不下心肠斩断和诸葛淳风的情丝。
热恋中的少女都是糊涂的。
卓然立和万劫灰深深替石榴花担心。他俩都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既受石榴花救命之恩,又与石榴花情同兄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在暗中提防,监视诸葛淳风的举动。
诸葛淳风老奸巨滑,业已觉察到卓、万二人的怀疑,同时也看出石榴花对自己情意大减,虽然尚未决绝、却已不复往昔的依恋。他唯恐夜长梦多,功亏一篑,决定提前盗取《五毒秘笈》和《假脸神术》。
《五毒秘笈》和《假脸神术》都藏在酋长居住的石室中,除了酋长外,只有石榴花一人能进入石室。
石室外有十八个苗人武士守卫。
这天,酋长父女一起出外打猎,诸葛淳风乘机妆扮成石榴花的模样,进入石室。他的易容术乃石榴花亲授,虽只学到四成,却已足以以假乱真,轻轻巧巧骗过了看守石室的十八个武土,盗得了《五毒秘笈》和《假脸神术》。
不料,他的一切举动都落入了卓然立和万劫灰的眼中。他刚离开石室,就被万劫灰挡住了。万劫灰武功远胜于他,但并不杀他,只是绊住他,不让他逃走。
不一会儿,卓然立引着酋长和石榴花赶到,诸葛淳风束手被擒。
石榴花怒不可遏,伸出两指,戳瞎了他的双眼。诸葛淳风痛倒在地,满地翻滚。
但是,搜遍全身,《五毒秘笈》和《假脸神术》都不在他身上。
也不在石室中。
两本宝书不翼而飞。
诸葛淳风咬紧牙关,宁死不肯说出宝书的去向。酋长盛怒之下,将他关入死牢,准备慢慢用酷刑逼他交出宝书。
宝书失落,石榴花难辞其咎,也被软禁起来。如能找回宝书,当从轻处置,否则将严惩不贷。
谁知就在当夜,身受重伤、双目失明的诸葛淳风居然逃走了,还死了四个看守死牢的苗人武土。
他不可能自行逃走,必定有人相救。
救他的人不可能是石榴花,因为她被软禁了。也不可能是卓然立、万劫灰,因为他们通宵都在酋长那里作客。
苗人中出了内奸!
但那人是谁呢?
酋长派出五百名武士、三百条猎犬追捕,找遍了崇山密林、幽壑深涧,却一无所获。
奸人逃走了!
宝书被盗了!
这样一来,石榴花罪无可赦。尽管酋长爱女情深,但族规森严,不可更改,他只得忍痛挖去了石榴花的两颗眼珠。
如花少女竟成了可怜的瞎子。
卓然立、万劫灰空有盖世武功,却无力相救自已喜爱的苗家妹子,悲伤之余,只得黯然离开苗疆。这是他们深以为恨的伤心事,所以从此只字不愿提起。
不久,酋长因痛惜宝书被盗,哀伤爱女残废,闷闷不乐,以致得病去世。新酋长性子暴戾,将失明的石榴花关了起来,断绝供食,准备把她活活饿死。
石榴花饿了三天,奄奄一息,却意外地被人救出监牢,经过长途跋涉,送进了这座山洞。每十天必有人送来食物和生活用品,使她得以生存下来。
一晃三十年。
三十年的地洞生涯,没有人说话,不知道洞外的一切,寂寞、凄凉。这在常人是不可忍耐的,然而她熬过来了,因为她是个瞎子。
瞎子到处受人岐视,总是寂寞、凄凉的。是闹市还是山洞,倒没有太大的区别。
然而,她迅速衰老了,不到五十岁的人,看上去却象七十老妪。因为她忘不了刻骨的仇,也记着卓然立和万劫灰。“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但是她的武功和假脸术却更精进了。瞎子目不视物,心无旁鹜,自然比常人专心、耐心,所以一代乐圣师旷就是个瞎子。
但是,她至今不知道救自己的恩人是谁。
只是凭感觉知道,她也是个女子。
恩人只要求她做一件事,制造面具。但不告诉她这些面具有什么用处。
她愿意做,也喜欢做。不仅为了报恩,也可借此解闷。悠悠岁月,独处山洞,总得有些事情做做。好比和尚喜欢下棋,闺楼淑女专心刺绣,达官贵人相聚作诗一样。
她的面具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使是素未谋面之人,只要说清特征,就可毫发无差地做成他的面具,所谓心手相应,形神兼备。
她自忖此生将老死山洞,再不与外人相通,谁知今天会突然闯进浪淘沙、云四扬二人,且是故人的弟子,这就使她死水般的心里重新泛起了涟游。
石榴花问道:“你们怎么会闯到这里的?”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因为浪、云二人无法判断眼前的老妇究竟是敌是友。半响,云四扬沉声问道:“你不是神秘门的人?”
“神秘门?”石榴花一脸茫然,反问道,“没听说江湖上有这样一个门派呀?”
浪、云二人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没发现丝毫狡诈、掩饰的神态。
云四扬又问:“那你为什么制造这些面具?”他业已猜测到这些面具和江湖上鬼祟的假脸人之间,必有某种内在的联系。
石榴花略一沉吟,道:“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我做的。”
云四扬追问道:“你的恩人是谁?”
石榴花道:“我不知道。她是个女子。
浪淘沙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唯恐老妇说的“恩人”就是自己的师妹小草,但再听下去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