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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宋不设宵禁,从不缺夜市,又更何况是除夕跟年三这几天,鱼龙舞街,宝马雕车,清河画舫,长桥悬灯,火树荧花,在这炸开满城夜空的烟花中,粉墨登场。
但这跟江楚都没什么关系,他从大年初一开始就按不住心了,再怎样繁华的盛景,都抵不过他载进他心里的人。
他伸着手指头数日子。出去了,不是拜访其他三家跟承老先生,就是柳琰玉扯嘴皮子,要不是大过年的不能动刀动枪的,他俩指定又得干一架。
回来了,就是被仙婆绕着转,玩着“礼尚往来”,但仙婆到底比他大,每次到最后都只有他受气儿的份。
江楚是急,结果他发现他爹比他更急。他爹过了初一就开始张罗,说要好好招待他的这未来的儿媳。江楚终于把年三掰了过去,在初四收到了昭卿的信。结果这人写信真是简到极致,只有七个字,
“初五巳时,等我信。”
要不是江楚认得昭卿的笔迹,一定揉成纸团当垃圾丢了。他把信叠好搁在一边,脑子里想着什么。耳边却突然一声,
“干什么呢?!”
江楚吓得一哆嗦,转头看是仙婆一脸诡计得逞的笑容,“您怎么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要是别人的门,还真得敲,你的不用。”仙婆对着他笑道,在怀里掏出个金丝楠木长盒,递给了他,“我今儿就走了,去趟别处。你初九的生日,我没法陪你了。(敲了敲那木盒)这个是礼物。”
江楚扫了眼盒子,没有接,“您干嘛去?不等到十五后再走?”
“不了,有事,必须得走。”仙婆拽起他手,把盒子塞了进去,“拿好了昂。”
江楚盯着手里的盒子发愣,半晌才叫住已经跨出门槛的仙婆,“您十五之前还回来吗?”
“嗯……不回了。”仙婆叉着腰,眯着被太阳照着的眼。十五前不回,那就意味着又得等一年春夏秋冬,才能见着江楚了。
有的人,见着了会让你头疼,但见不着,你一定会想。对江楚来说,仙婆就是这样的人,更何况平心而论,仙婆除了喜欢拿他寻开心外,对他确实是真心好。
前些年寒冬,仙婆要回去办些急事,说不能耽误,黎长洪派马车一路护送。可偏偏江楚在第二天半夜突然发病,整个京城医馆全部关了大门。黎长洪不得已心怀愧疚地写了封信,让人快马加鞭传到了自家马车的车夫手里。
本就是大半夜的,人家又有急事,黎长洪已经做好了明早请医的打算。结果仙婆听了消息什么话都没说,让车夫调转了马头直奔黎府,赶在天亮前到了地方。
江楚记得,自己醒来看见仙婆俩眼圈泛黑,问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仙婆当时别的没说,就给了他一句话,
“你身子抱恙,必须我亲自经手才放心,就是皇宫里最好的太医都不行。”
打那之后,江楚就拿仙婆当家人了。
有的人,一年就能见上这么几天,在一块的时候没什么,突然说要走,那就是突然把你的生活里挖去一大块。
江楚凝视着仙婆,作揖道,“您保重,来年见。”
江楚那一眼很深,深到仙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清楚江楚骨子里面的情义,比谁都重,“(笑)你也是,顾好自己的身子,别让婆子我担心。”说完转身向院外迈去,“走了!勿念——”
江楚倚着门呆呆望着,等到了初五昭卿寄来的又一封信,说她人已在城门外。江楚急到差点把自己摔在大门前,等不及家丁把马牵来,自己便一把夺过来扬起鞭子奔向了自己的姑娘。
昭卿在城外,一条腿儿平敲在马背上,用肘子顶着大腿托着脑袋,漫不经心吹着额前垂下来的发丝。头顶上信鸽扑棱翅膀的声音窜进她耳朵里,她扫了四下情况,抬手接住了鸽子,取下信来,
“大人,京城南瓦后有个崔家宅,是那一片所有地下赌场的总管,重金求助我们。说是前些日子有赌客抵给他们一件宝贝,但被四鼎楼的人盯上。说两日后会再次登门讨要,若是还不肯拱手,就屠尽全宅。”
信上如是说。
昭卿搓着信一角,心里把四鼎楼念叨了几遍,耳边突然炸起一声“昭卿。”她手一慌,迅速把信揉成纸团紧紧捏在手里,抬眼看着江楚,本该是重逢的欣喜,却被惊惶全部压了下去,“江,江楚。”
江楚扫了眼她紧攥的手,什么都没问,只是一笑道:“路上辛苦了,跟我走吧。”说完扯着缰绳掉了个头。昭卿跟在后面有些心不在焉的敛着眉目,跟了一路,好像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她其实宁愿江楚问她,问她藏了什么,为什么要藏,但他选择了视若无睹。
江楚看她有点丢魂的样,放慢了速度,守在她旁边,“怎么了你,路上被人欺负了?”江楚弯着腰,倒着脑袋,去寻昭卿低垂的眼。后者眼珠子往边上一打,跟他对了个正着,犹豫一二还是开口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我藏的东西吗?”
江楚一愣,倒真没想到昭卿魂不守舍的竟然是为这事儿:“(笑)好奇啊。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与空间,这些我不该干预,所以不问。”
昭卿微微松了松那攥出汗的手:“你,就这么信我?就像你从来不问我到底做什么,为什么要去做。”
江楚偏过头去,认真看着她:“如果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给不了你,那我凭什么跟你在一起?你要做什么那是你的选择,我相信你有你自己的理由。我尊重你,所以我不问。”
昭卿盯着被自己攥的全是褶皱的纸条,翘了嘴角。辉光落满了她头发,她又将辉光洒满了长街。她轻声道:“其实我做的,都是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情。”
江楚问得很单纯,“不管对错吗?”
“对错……我们说的算吗?”
江楚点了点头,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江楚,我从不服人,是自大也好是自负也罢,我想做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然后再等哪一天,我有资本有能力,自己去决定对错。”
“(温柔一笑)我信,一定会有这一天。就是能不能答应我,等你真到那一天,别一脚把我踹了。”
“(笑嗔)说什么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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