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咱是炒来菜啊?还是吃现成啊?”
伙计态度热情,一口京片子韵味十足。
陈建南没听明白,什么叫“炒来菜”,什么叫“吃现成”?
就见宋大胆两手一摊:“爷们儿空着手来的,不吃现成的难道喝西北风去啊?”
“得嘞,那您看吃点什么?来个熘肝尖?再来个酸辣汤?还是木须汤?要么给您来个高汤卧果儿,加两根豌豆苗,嘿,就是吃那个鲜劲儿...得嘞,两大碗饭,您甭说,看两位身段我就知道!”
宋大胆样样般般点了三样菜,又要了四个花卷,最后一拍肚皮:“张师傅还在灶上吗?挑那新鲜的羊肚儿给来一份!”
“那还用问,一看您就是个吃家!可有一点,现在什么东西都讲究个统购统销,不像以前,讲究个散丹、肚仁、肚领、蘑菇、蘑菇尖...”
伙计边说话掰着手指头:“只能有什么给您弄什么,要是不全乎也只能给您来个‘大杂烩’...”
宋大胆点点头,示意服务员甭废话,赶紧上菜。
“得了!前面儿撤荤盘子走手巾板儿,预备上菜喽!熘肝尖、坛子肉、清水爆肚儿外加高汤卧果儿,两大碗饭、四个花卷,后厨马前点儿!甭误客人的差事儿!”
一番连吆喝带比划,嗓门清脆,说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着就那么得劲儿!
“怎么样?老四九城勤行老手带出来的传人!甭管什么年月,单凭这张嘴,到哪儿都少不了饭辙!”
宋大胆正夸着呢,伙计就已经开始上菜了,陈建南都惊了,这年头难不成还有“预制菜”?
听了他的疑惑,宋大胆拿手点指外面的幌子:“知道什么叫‘二荤铺小饭馆’不?”
不等陈建南摇头,宋大胆继续说道。
“所谓‘二荤’,就是指烂肉、下水。正经馆子里瞧不上的头肉、糟头肉、沟门子肉,还有那心、肝、肚、肺、肠这些脏器下水,就是这些个二荤铺的当家菜式!”
说着话筷子一夹刚上来的坛子肉:“二荤铺主打一个价低,就拿这份‘坛子肉’来说吧,你打眼瞧过去,怎么着也有十几块肉了吧?猜猜多少钱?”
陈建南迟疑着想起之前吃过的全聚德、老正兴,试探着说:“您都这么说了,外边卖一块,这里就五毛?”
“滋溜”一口咬下去,宋大胆吃的满嘴流油:“傻孩子,哪要的了啊,这份才一毛八分钱!”
陈建南有点不敢动筷子了,这感觉就像“前世”一份盖浇饭别家都卖十块,这家卖一块八一样,谁心里不得犯个嘀咕?
“这些个烂肉、下水,拿回来就是清洗揉搓的再干净,也是一股子腥骚味道。只能开大火、下猛料,该焯水的焯水、该烂炖的烂炖,本就是熟的。客人往这一坐刚开牙,后厨师傅们现炒就能出锅,要的就是一个‘快’字儿!”
说着话把刚上的熘肝尖往陈建南面前推了推:“吃吧,不是饿一天了么?”
最终还是饥饿压倒了理智,陈建南端起饭来,夹了一筷子,没有想象中的腥臊味道,只觉得满嘴荤香,吱哇冒油水,不由得食指大动,闷头开始干饭。
“俗话说‘厨子忙、鸡蛋汤’,来尝尝这高汤卧果儿。”
宋大胆怕他噎到,紧忙催伙计给他盛了一碗汤。
陈建南刚才就有点好奇,什么叫“高汤卧果儿”?此时再看,这不就是鸡蛋汤吗?!
不同的是不是鸡蛋花,而是一整个蛋黄不散,四周漂浮着几根绿叶菜,星星点点的油花冒在表层,汤白如奶。
尝了一口,竟从这简简单单的鸡蛋汤里喝出一丝鲜味来。
胃口大开的陈建南此时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来什么吃什么,两口菜就一口汤,这边花卷那边饭,主食就着主食,看的宋大胆眉开眼笑:“好胃口!敞开了吃!不够咱再加!”
陈建南这才注意到宋大胆吃的极慢:“师父,您怎么不动筷子啊?”
宋大胆露出一个老奸巨猾的笑来:“嘿嘿,师父留着肚子吃爆肚儿呢!伙计,爆肚儿好了没!”
“这就来!”
托盘里,一碟子干巴巴、黑乎乎的肚片、肚块混合着,旁边小碗里装着葱花、香菜、辣椒油、芝麻酱。
“盖顶还是单边儿?”
“放这就得,麻烦您嘞。”宋大胆接过盘子,仔细瞅了瞅那碟爆肚儿,满不高兴的一撂筷子:“手艺好不好不知道,今儿这肚儿是真的杂性...”
说着话把整碗料汁往爆肚上一浇:“尝尝。”
两人边说话边吃爆肚儿,别看宋大胆嘴上不满意,吃起来可不慢,转头就示意伙计再加上两份儿!
宋大胆一边挑拣着盘子里剩下的辣椒段、碎肚片儿,一边给陈建南“显摆”。
“爆肚讲究油爆、芫爆、汤爆、水爆,只有正经大馆子才能吃着油爆和芫爆,二荤铺也就是用白水爆上一下。之所以叫爆肚,就是因速度快。爆肚儿好不好,除了原料新鲜不新鲜,剩下的全在一个爆字,水要量大、滚开、火候足,三秒就熟!”
伙计正好过来收盘子,边擦桌子边挑大拇哥儿:“要不怎么说您是吃家呢?爆肚儿的工夫就在这一焯一捞上。咱和记的张师傅爆出来的肚儿,您就吃吧!又脆、又嫩、又劲道,越嚼越有味!”
这时候新一份的爆肚正端上桌,陈建南夹了一筷子,就想起《大宅门》里白景琦和白占元的吃法来,配着香菜、蘸点酱料,俩人吃了15盘!陈建南感觉自己要是不收着肚子也能冲击一下这个记录...
等到算账的时候,陈建南才知道什么叫“便宜”。
“坛子肉一毛八,熘肝尖整一毛,鸡蛋汤一毛二,爆肚儿三盘三毛六,两碗大米饭、四个大花卷,再加上您外带的这些个吃食,您给一块钱就得。”
听得陈建南暗自咋舌,要知道当初在全聚德,才半只烤鸭就已经是两块钱打底了。果然,老四九城美食一大半都得是“穷人家”的美食,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等两人吃饱喝足溜溜达达回到小白楼后院,正赶上电报大楼的整点钟声,已然八点了。
顾文华此时正坐在中堂,和抱着小囡囡的金婶说着话。
陈建南心怀忐忑的走进去,一不小心还“嗝儿”了两嗓子,被宋大胆狠狠的剜了几眼。
本以为师叔就算不“破口大骂”,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没成想顾文华张口第一句就把陈建南惊在当场。
“咱得合计合计,姓陆的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