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生得一张国字脸,面色黝黑,目光犀利,眉头紧促,一把长须挂在下巴,表情严肃。
盛县丞见了他,冷哼一声离开此地。
中年人冷冰冰看着盛县丞和更远处盛家的马车,不发一声。
孟教谕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随后指着范凌恒介绍道:“杨知县,这位就是学宫学生,我的弟子,范凌恒。”
范凌恒不慌不忙的深鞠一躬向这位潮阳县行礼,随后安静的站在原地。
杨世芳轻蹙眉头,看着范凌恒问道:“孟教谕可把你夸上了花,但我今日上午查验卷宗,发现一宗叫范凌远的匿税案,可和你有关?”
范凌恒先是一愣,随后解释道:“正是家兄……前些日子……”
当说到凑了一千两银子去税课局缴纳罚款,杨知县挥手打断了他:“你是交了一千两纹银?”
范凌恒诚恳道:“正是,当时为了凑这一千两白银,学生不得不求助范氏族长。”
“盛炎竟然如此欺压百姓!”杨知县怒不可遏。
盛县丞本名盛延炎,现名盛炎,本应和现任盛家家主同为廷字辈的他当时为了在南京落户,把中间用于表示家族辈分的字名给取了下来。
看着范凌恒和孟教谕两人不解的眼神,杨知县开口解释道:“门摊市肆税,应收宝钞入税,罚款也应缴纳宝钞。”
“如今宝钞五十兑一,一千两宝钞也就值二十银子罢了。”
事若反常必有妖,门摊市肆税除了在两直隶和江南等地长期收缴,在其他地方基本如同虚设。
若非战争或者某地天灾,朝廷需要钱的时候才会强行征收这些不常征的税款。
潮阳县之前从未收过此种税款。
杨知县反口问道:“你可是得罪了盛家?”
不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盛炎之前从未用过此手段,你既得罪了盛若海,当是他出的主意,又从门摊市肆税下手,合情合法,让你吃了哑巴亏也发作不出来,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孟教谕一抹额头,啐道:“哼,聪明不用于正路,只是小聪明罢了。”
“孟捷,一会儿你带着范凌恒去找税课局赵司吏,让他退九百八十两银子出来。”
孟应杰教谕,字捷。
范凌恒闻言心头一热,知县大人洞若观火,凭借卷宗和自己的描述大概就能把整件事情推出来个七七八八,果真精于政务。
而且,罚的税款已经缴了上去,竟然还能退出来,真可称得上勤政为民。
孟教谕先应了声好,随后笑吟吟道:“杨知县,等等再去吧!老朽午间还未进食,专门带着学生说品尝一下你那京师厨子的手艺,你可别告诉我你吃罢午饭了。”
原本满脸阴霾的杨知县不由乐了,哈哈大笑道:“你这老饕餮,整日就记着吃了。”
被杨知县打趣,孟教谕为了口腹之欲装聋作哑,自顾自的道:“民以食为天嘛,再者说了,我这可是给你送来一个读书苗子,你不该来一顿收徒宴嘛!”
孟教谕本是趣话,没想到杨知县还做认真状思考了下:“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免不了还要考校一番。”
“我孟捷教出的学生,其他不说,根基打的自是稳固无比,任你考校无妨。”孟教谕一脸自豪道。
他摸准了杨世芳的性子,在广州府的时候已经把范凌恒夸上了天,说潮阳县出现个神童云云。
杨世芳在潮阳县勤勉于政,文教自是其中重要一项,如果能在潮阳县培养出几个有着师徒名分的进士,更是有着别样的意义。
如今,六朝以后的传统门第氏族到明代时早已没落,但因科举而兴旺的地方士绅集团却又崛起。
这种以科举和师生关系为纽带,通过同年、同窗、同乡等关系结成党派,同气连枝,在朝指点江山,在野对抗时局。
其他不说,现在严党和清流的对抗,满朝皆知。
严党即是现首辅严嵩与其儿子为核心的政治团体,严嵩掌枢二十年,天下各地的官员任命有一多半都是出自严氏父子门下,形成了极为壮观的裙带体系。
其连络门生,广布党羽,遍植势力,操控朝政,因为严嵩是江西分宜县人,所以又叫南党。
清流党为严党的对立方,是以徐阶为首的内阁清流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