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又高又胖胸前拖两条粗黄长辫、一身粉白碎花长袖连衣裙的女牧羊人，特意朝他俩看了看，叫出声来：“哟，小塔里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萧梦迪你咋还没回家？你从医院出来半年还没到呢！”

“阿姨，我大姐说再捡点柴禾！”塔里点点头，指着身旁的筐子说，“我姐说，要捡满了才回家！”

“好丫头，别捡了，赶快回家吧！天太晚了，快完全黑了，你爸妈会着急的！”

她痛快地答道：“阿姨，好的，我们马上走！”

古丽这才扭着水桶腰，赶着羊群，朝飘起炊烟的东边羊圈走去。

萧梦迪手忙脚乱地又捡了一会儿，直到红柳筐里的柴禾冒了尖。

本来，她还打算另给塔里捡一小捆。可是，自己的手指都有点看不清了，她只得从自己的大捆里，抽了几把出来，捆作一小捆，给塔里背上。

然后，她自己背着一大捆红柳枝干柴，左手牵着弟弟，右手挎着红柳筐，在茫茫月色下，走向回家的路。

九月初，沙包的夜晚，除了姐弟俩走路的“沙沙”声，除了夜风拂过红柳丛野麻梢的“刷拉”声，除了猫头鹰偶尔的几下呜咽，简直一片死寂。

“姐，我怕…”塔里的声音有点哭兮兮的。

“怕啥？有姐在！”其实，她心里也有点发麻。可是，不能让弟弟看出来，弟弟才五岁，她要给他做榜样，“塔里，你看，天上有星星，还有月牙儿，都和我们在一起呢！”

“可是，星星不会说话，月亮也不会说话！”塔里还是撅着嘴。

“那，姐姐给你讲个故事？你平时不是最爱听故事？”

“不听，我现在不想听！”

“那，姐给你唱个歌？听着歌，你就不害怕了！”

“…嗯，好吧，姐，你给我唱个歌吧！”

“卖花姑娘，

清早起床，

提着花蓝，

上市场！

穿过大街，

越过小巷，

卖花卖花声声长！

卖花呀！

卖花呀——

买上一枝大红花！

可怜我那瞎眼妹妹，

无依无靠……”

于是，她细细的歌声，在夜幕里飘散。这是妈妈常在睡前给他们哼唱的一支歌，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里的歌。

“姐！”突然，塔里叫道，“别唱了！好像，好像有人在叫我们！”

梦迪停下脚，侧耳细听。

果然，大公路那头，依稀传来“梦迪——萧梦迪！塔里——萧塔里！”的女同志的喊声！

近了，她听出女同志的声音，是妈妈的声音！

同时，前方星空下，一个小黑点在动！

越来越清晰了！一个黑影，朝沙包这里移动着。

“哇！哇哇——，妈妈！”突然，塔里挣脱她的手，哭叫着，向黑影跑去！塔里爆发出来的哭叫声，惊天动地。

梦迪呆了一下，才回过神，小跑着去追弟弟：“塔里，小心，别摔着了！”

刘竹影小跑着，冲向儿子！塔里一头扎进了妈妈怀里，哇哇大哭着。

梦迪心里埋怨弟弟太胆小、太不懂事，哭得这么凶！这样一来，妈妈就得怪罪自己！她低着头，不敢看妈妈。

刘竹影天黑下班回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一看梦迪和塔里没在家，问两个小的，说是跟刘文格她们去沙包背柴禾了！又赶着八个馍馍家，人家刘文格说她们早回来了，梦迪因为丢了绳子，去得晚，可能还在沙包里。

刘竹影一跺脚，心里发怒，这个傻丫头，老子在大田里掰包谷累得皮耷嘴歪、走路打晃晃！回了家，屁股都没坐稳，又要老子出来找你！沙包里，野狼狐狸，啥子都有！你自己去背柴禾倒也罢，还拽上塔里，他爸爸的心尖子！塔里那么小，不给你点教训，还了得？！太不让人省心了！

她一路上，怒气冲冲！想着，见到梦迪，先上去甩两个耳巴子再说！

可当她远远地，隐隐地，看着黑色夜空下，梦迪背上一大捆柴禾，一个臂弯里?着满满一大红柳筐柴禾，一手拉着背上也背着柴捆的塔里，两个一长一短的黑影子在地上慢慢挪动时，那满腔的怒火，竟去了大半！这个女儿，太懂事了！

到了跟前，她望着一双可怜兮兮的儿女，几欲掉下泪来！

她把柴捆从儿子背上卸下，一手抱紧儿子，一手提柴捆，还打算接过梦迪手里的红柳筐子。

“妈，不用，我自己?！”梦迪忐忑不安地，溜着妈妈的脸色。

梦迪不愿自己帮忙，也就作罢。

刘竹影虽然不忍心责备女儿，但还是板起了脸：“萧梦迪，你听着！不管啥原因，天这么黑了，还不回家，就不对！碰到狼了哪们办？遇见坏人了哪们办？你就不怕把爸爸妈妈急死？！念你这是第一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记住了没？”塔里还在她怀里，一耸一耸的。

“记住了，记住了！妈，我下次再不敢了！”梦迪惟有鸡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