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宋雪婵来了
这是1978年的大年初三了。天空蓝得很纯,显得更空旷、高远了。正午时,白色的太阳发射着刺人眼的光芒,天空又干又暖和。七棵老胡杨、四围的沙枣林带,哈马斯没了树叶,连队似乎大了些,但,显得更荒凉了。
连队地面,零零落落地洒着鞭炮红色的碎纸屑。连队,很安静。人们或是去别的连队、场部走亲访友,或是在家里与客人谈笑。大部分人家,已吃过午饭了。
在这里,人们几乎没有什么血缘上的亲戚。因为,人们刚来这里时,大多还是少男少女,很少有拉家带口的。
人们来自五湖四海,同一个地方人之间的关系容易亲密起来。再就是,来这里之前就是朋友的,就更为难得。人们在这种条件下,创造了自己的朋友亲戚圈。
在这里,没有口里的那么多规矩,不讲什么辈分,凡是比自己大的,就叫哥哥、姐姐,再大一点就是叔叔、阿姨。
这里的人们,待客不像口里,细盘小碟的讲气派、漂亮,而是大碗大盘的上,家里有啥端啥,客人吃得越多,越带劲,主人心里越高兴,因为,这说明自己手艺不错,有面子。尽管,那意味着过后自己家的人,得少吃了。
这不,才大年初三的中午,刘西枝又“哐啷、哐啷”地,骑着半新的飞鸽自行车,从11公里外的野麻湖农场场部,来到了萧家。
吃了萧家两大碗羊肉白菜皮牙子饺子,刘西枝额上两根黄白色的横纹里已渗出了汗,脸色也红润起来了。她的两根短辫不见了,一头齐脖的乌黑短发里已夹带着几根银丝。她的眼皮浮肿着,像是有什么慢性病。那件还算新的深蓝色涤卡上衣显得短了点,从衣角分叉处露出里面暗绿底子碎银花的的缎子薄袄,那暗绿色的光亮一闪一闪的。
刘西枝说,这件新暗绿碎花缎子袄,是她男人托探亲的人,从上海买回来的!而且,棉袄的内胆,用的是丝绵。
丝绵是啥?萧梦迪不知道,只知道棉花,顶多知道棉花分长绒棉和陆地棉。塔里木种的主要是长绒棉,而口里主要种陆地棉。长绒棉质量好,但植株矮、产量低。听妈妈和大姐姐的口气,这个丝绵,好像比长绒棉还好,还金贵。
妈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新袄子,说是有点薄,这样冷的天,穿这样的薄袄,不冷么?
“不冷,一丁点都不冷!上海的东西就是好!一层丝绵,顶得到十层棉花呢!”大姐姐满意地笑道,自豪地掀起外套,顿时,绿碎花缎面时暗时明地在光线下闪着碎金般的光泽。
“徐福气现在对你可以嘛!”妈妈笑道。
萧梦迪瞄一眼那闪闪发亮的绿缎子袄,心想,自己啥时也有这么一件闪闪发亮、又薄又暖和的丝绵棉袄就好了。
“那还不是他看我现在能挣钱了!”刘西枝黄白的脸上显出少有的自豪。
“你挣钱?你能挣啥子钱?!”妈妈吃惊道。
“我在我们野麻湖场部新开的农贸市场里摆了一个饺子摊,专门卖我自己包的饺子!现煮现吃!我头天晚上和面擀皮,现在,面粉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猪肉呢,就是我自己养的猪!剁好肉剁好菜、调好馅子,第二天中午,我推着自行车,拉到小摊上开始现包现卖,只卖半天!也还能顾到家里。当然,有时候,娃娃们、还有徐福气也在中午来给我帮忙——”
“你包的饺子?!卖得掉哇?!有人吃哇?!”妈妈怀疑地盯着她。
“当然卖得掉,吃的人多得很!皮牙子肉、胡萝卜肉的,韭菜鸡蛋、西葫芦鸡蛋、白菜鸡蛋的,哈马斯有,味道好得很!猪肉卖完了,我就用鸡蛋。你晓得,我在自家凉棚里养了一大群鸡,一天最少能捡十几个蛋呢!嬢嬢,等你有空了,带上娃娃,去野麻湖我的饺子摊,吃饺子去!每天,我包一百多个多个饺子,五毛钱一碗,一碗十个饺子,中午不到两个小时就光了!忙半天,抛去开销,我还能挣五六块钱呢!”刘西枝黄白的脸上,泛出了红光。
“一天挣五六块钱?!能干能干能干!刘西枝,你现在变能干了!”妈妈惊呼,不住地夸赞。
刘西枝现在讲起话来,也很少打嗝了。她说自己也爱喝酒了,不过,喝的更多的是药酒。她身上的浅灰涤卡裤子也是新的。只是脚上那双半旧黑灯芯绒棉鞋,虎头虎脑,挺扎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