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迪洗完锅碗,搬了张小板凳,倚着门,静静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妈妈和刘西枝坐在火墙边。妈妈一边勒鞋底,一边听刘西枝唠唠叨叨,并不时抢白她几句。
“咦?嬢嬢,我好像听到哪里有人哭啊?”刘西枝竖起耳朵,“听,好像在擤鼻涕!”萧梦迪竖耳,果真,有“嘤嘤”之声。
“唉,是隔壁屋里的丫头,肯定是又受她表嫂的气了!也是从四川来的——”
“啊,也是四川来的?!”刘西枝立马来了劲头。
“西充的,来了快半年了。就在我们隔壁!”刘竹影说着,下意识地向对面那面与老对手仅一墙之隔的西墙,瞥了一眼。
“嬢嬢,那你声音小点!”刘西枝赶忙提醒。
“怕啥?我说的都是老实话!”刘竹影瞪眼道,但,到底放低了一些声音,“她表哥还算是个老实人,表嫂是个上海人,凶叉叉的!这丫头二十多岁,长得漂漂亮亮的,也能干。到了这里,洗衣服、烧饭、打苦苦草,都是她的事。就这样,她表嫂还常常指桑骂槐。
有一回,这丫头可能是饿慌了,在烧饭时,偷吃了几筷子半生不熟的米饭,不知咋的,叫她表嫂看见了,被揪着头发,拖到门口,又打又骂了一顿。我看不过,拉开了——”
“那,她表哥不管啊?!”刘西枝愤愤地。
“她表哥管?哈哈,她表哥自己有时也被那女人打得直哼哼呢!不过,那是在半夜。那女人身胚比她男人壮多了,干起活来,顶得上个壮男!——”
“哈哈,这种女人完全颠倒过来了!把自己男人打得哼!”刘西枝眼红得不得了。
“你摸打岔,往下,还有好听的呢!”刘刘竹影笑道,继续绘声绘色,“那婆娘是我们班班长,除了我,她对哪个都敢吆三吼四!那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她自己的娃娃要是偷吃火墙上的半个馍馍,她能用针把孩子的手、嘴巴,扎成个发面馍馍!屁股打成开花馒头——”
“啧啧啧,这么狠心的婆娘啊!”刘西枝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嘴。
“这婆娘在领导面前,就像个奴才。每到逢年过节,甚至像五一这种节,她都要把连里的领导、头面人请到家里大吃一通。我们虽然是邻居,又在一个班,也很少来往。这不,昨天,她特地请了新来的施副指导员一家!这个施副指导员,是个女的。那婆娘蔫了一年多,眼下又活动起来了!”妈妈压低了声音,“那婆娘早先和姓白的副指导员勾搭上,两年前公祭大会第二天下午,姓白的跑到她屋里,偏叫一个和她有仇的看见了,喊了一帮人来捉奸,那男的吓得跳后窗跑了,正好让我撞见,我装着没看见。这种人,见了都头痛。她老实了一年多,看样子,又想蠢蠢欲动了!”
“那,那个姓白的副指导员呢?”刘刘西枝眼里闪闪发亮。
“出事一个多月后,他一家子就离开连队,听说调到别的农场去了!好像就是你们野麻湖,也可能是红柳滩。听和他要好的上海人说,人家在别的地方,照样当副指导员,或者副连长去了——”刘竹影愤愤地。
“妈,宋雪婵来了!”萧梦迪站起来,大声打断了妈妈的话头。
刘竹影连忙把鞋底放到刘西枝手里,带着和善的笑容,迎了上去。
宋雪婵这丫头,身材又高又细,肌肤胜雪,五官标致。她秀美的白果脸上眉尖微蹙,明亮的杏仁眼里,愁波隐隐,两条油黑的长辫拖到了屁股。
她那件发白的蓝罩衫显得有些短小,露出一截那种现在已很少有人穿的旧军黄棉衣,估计是捡的她表哥或表嫂的旧袄;浅灰裤子的左膝处打了块巴掌大的灰补丁,脚上是一双做工极精极细、样子仍然很好看的青布旧棉鞋。
她,简直就像是林风眠油画里一个清雅媚丽的娇羞美人,走下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