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宋
宋雪婵似乎见有生人,迟疑地,一只脚站在门槛上,背依门框,低着头。她的脸显然已是洗净了,眼睛仍是红着。
刘竹影看出了她的顾虑,指了一下刘刘西枝,笑道:“她也是四川人!我们一个大队的,我们前后脚进疆的。”
于是,宋雪婵进了门,大大方方坐在萧梦迪给她搬来的一张小凳子上,低着头,没吭声,把两条辫子抱在怀里搓弄着。
妈妈同情地看着她:“又受气了吧?”
一句话引得宋雪婵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一会儿,她面前就有一滩水了。
屋里人,好容易闹明白:宋雪婵表哥一家五口,吃了早饭,就上场部逛商店,晚上还要在三棵树唯一的一家电影院里看场电影才回来。菜窖、碗柜的钥匙,都让她表嫂给带走了。拳头大的一白一黄两个馍馍,就是是她的中饭、晚饭!
请客剩下的那点肉,都锁进菜窖里了,只有外屋角那只腌菜坛子没法锁起来。
他们一走,她心里反而高兴,终于能喘口气了。她躺在自己那张单薄的小床上,静静地想着。想到家里穷,才跑到表哥这里找口饭吃,没想到表嫂那样嫌厌自己。
表哥表嫂,特别是表嫂急着打发她出去,连着给她介绍了其他连队的几个男同志。有的是表嫂的十连上海老乡,有的是表哥的工程连四川老乡,她都看不中。于是,表嫂成天指桑骂槐,有次甚至威胁表哥,说是她要不出去,她就出!
中午,她望着碗里一白一黄两个干馍馍发愣。这就是她的年饭呀!这个家,昨天还在大宴宾客,同是这张桌上摆满了肉菜、酒!
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干馍馍上,这个家不能容她了。
平日里,她除了挑水、打苦苦草,很少出门,这里的人,她几乎都不认识。求谁呢?她眼前闪出一个矮小,却很精神的四川女人。
那天中午,下班回来的表嫂破口大骂她,“没卵用!一天到晚流鼠来精一样,春心非非痴心妄想,净想搞七捻三!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格种狐狸精流鼠来精,啥林敢要?!会要?!”还一手揪着她头发、一手“啪啪啪”地扇耳光!
她只敢摸着火辣辣的脸,嚎啕大哭!表哥只敢嘴里嚷“莫打了莫打了!”却不敢上前拉开表嫂。
只有这个小个子女人从一旁的红柳凉棚里冲上来,掰开表嫂揪辫子的手,推开表嫂,救下了自己!没想到,表嫂并没敢对这小个子女人吼。
这小个子女人把自己引到她屋里,给她洗脸,揩干。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母亲身边了!她发现,小个子女人的家,虽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却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从那以后,这两家仍然没往来。但是,刘竹影看见宋雪婵时,眼里多了怜惜。
宋雪婵对刘竹影,则是尊敬。偶尔,宋雪婵在路上碰见她,总要轻轻叫声:“嬢嬢!”
现在,宋雪婵话没出口,先红了脸:“嬢嬢,我求你帮个忙。”
“那你先讲出来,看我能不能给你帮上忙。”
“嗯——”宋雪婵的脸更红了,声音更低了,“嬢嬢,你帮我,帮我找个人吧。”
妈妈听了,并不吃惊,沉思了一下:“小宋,这是件大事,让我好好想想,咋样?”
宋雪婵红着脸,点点头。
宋雪婵一走,刘西枝就埋怨刘竹影,说她不该揽下这么件搅不清的事,“嬢嬢,说真的,我现在恨死我那个介绍人刘寒云了!这个女的,说不定以后也会恨你的!”
刘竹影有点心烦:“你不该恨你的介绍人。你以为你这会儿在四川就能混出些有名堂的事了?你要还在四川,可能比现在还不如。再说,徐福气现在对你还不是蛮不错嘛!况且,我的话并没说死。要不看那妹崽可怜,哪个懒得管这种闲事?!”
“徐福气现在对我还不错,还不是看到我现在还能跑还能干,能挣点钱!万一我病了、老了,跑不动干不动,挣不了钱了,哪个晓得他会不会还把我当人看?!”
“唉呀,西枝,你想得太多太远了!我觉得,徐福气这回是真变好了!”
是夜,老党员上夜班了。刘西枝睡他的小床,蜷缩在一件长皮大衣里,上面又压着几件孩子们的小棉衣。
刘竹影、萧梦迪、萧梦桑、塔里、四儿,五个挤一张大床。冬天挤着睡,倒蛮暖和的,稀疏的月光,从后窗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