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枝睡着了,“呼噜噜”,喉咙里不时响着,似乎有痰。
刘竹影却仍睁着大眼,外屋时明时暗的炉火,映红了半个墙壁。
“笃,笃,笃——”,轻轻地,有节奏的敲门声。
刘竹影穿着补了几块疤的紫红绒裤,溜下了床,又顺手从床上操了件棉衣裹在身上。她轻轻移开顶门棍,老党员一身寒气进了屋。他身上穿了件灰色短羊皮大衣,海芙蓉军棉帽的两支耳朵扣在了下巴上,挡住了大半个脸。
“你到火墙边烤会儿火,我去给你下碗羊肉饺子,现成的。煮早了,又怕粘在一起,不好吃。”刘竹影压低声音道。
“咕嘟咕嘟——”,不到一刻钟,一碗热气腾腾、肉香扑鼻的饺子就端到老党员手里了。他端着碗,坐到炉灶旁,刘竹影又给炉里添了个干红柳疙瘩,炉煻暗起来。
“来,你也吃点。”
“我不饿,你吃吧。马号里那么冷。”
于是,老党员唏哩呼噜,风卷残云,一眨眼的功夫,连饺子带汤,吃喝得一滴不剩。末了,顺手将碗筷放在灶台上,用大手掌抹抹嘴,满足地打了两个嗝。一抬眼,见妻子正温柔地盯着自己。他心中不由一动,左手伸进妻子蹲着的膝弯里,右手搂着她的背,轻轻将她抱上膝头,把她紧裹在羊皮大衣里,只剩下一张脸和一双脚露在外面。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轻轻地蹭着她的脸。
刘竹影觉得自己的脸发烫,心突突地跳。她觉得自己的肋骨就要被挤断了,天哪,千万别叫孩子们和刘西枝听见、瞧见。
她见他的脸憋得通红,嘴里喘着粗气,她要引开他的注意力,于是凑到他的耳边:“有件重要事要告诉你。”
他怔了一下,停止了动作,探询地望着老婆。
“老病号不是老催着我给他找个老婆吗?你看隔壁的宋雪婵咋样?不错?当然不错啦。你明天白天抽空给他透透气,咋样?”
“你还是别操闲心了!宋雪婵好是好,可,可是,那个叽嘎多难缠?老周、叽嘎要能看上老病号,他们自己不早把宋雪婵说给他了?人家叽嘎、老病号好歹还是上海人、是老乡呢!用得着你帮忙插手?”老党员慢条斯理地,没想到他平时不吭不哈,心里还是蛮有数。
“老子才不怕叽嘎呢!要不是看宋雪婵可怜,在叽嘎家里活没少干,每天还吃受气饭,今天大年初三叽嘎一家大小出门了,她就偷偷哭!大过年的中饭、晚饭,一共一黄一白两个馍馍,连点肉星星都见不到!不是她自己求我,我才懒得管——”
“就算要找,我看,那个朱同,比起老病号,还强点!”
“强啥强?!朱同个头是高点,可人老实得像个啥一样!再说,他不是上海人,不行!”
“哎——,我想起来了!前天下午,我去马号路过高会计家的凉棚前时,看见高会计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漂亮小伙子在用红柳枝条加固凉棚。高会计说,这是他工程连二姨家去年春节后才从四川来的表弟华小雷,让我留心有好姑娘介绍给他呢!小伙子个子和朱同差不多高,蛮精神的!”老党员想起什么似的,兴奋道。
“不行不行,更不行!高会计的外甥,我听说高萍的妈说过,有时候在场部,有时候在工程连当临时工。一个临时工,没户口,没固定的工作,再漂亮精神有球用!现在,虽说粮食,在三棵树只要有钞票就可以买。可是,没有户口、工作,还是不行!”
“华小雷不行,就算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觉得朱同,比老病号强一点!朱同有户口,也是正式职工,人也老实点,不像老病号那么虚头瓜脑的!”老党员还是有点不死心。
“老实有球用!朱同这个单干户其实还不错,个头比老病号还高些,就是人跟你一样,是个老实疙瘩!如果,宋雪婵长得和刘西枝差不多,就是个一般人,也许,她会看得上朱同。
可是,你看,这个小宋,宋雪婵这样的人,长得这样漂亮的女人,会喜欢一个跟你差不多的老实疙瘩?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
老子一向,看人最准了!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朱同不是上海人,宋雪婵嫁给他,上不了户口,没法有正式工作!”
“嘿嘿,你,你扯到我,干,干啥?太,太夸张了人家,哪,哪有你说的——”
“我一点都没夸张!我实事求是!”刘竹影抢白。
“老病号,其实,人蛮不错的!虽然,人瘦点,个子也不是太高,在大田里干活时偷奸耍滑点,挨领导批评多点,嘴边恼骚怪话多点!
可是,人家心不坏,脑瓜聪明,嘴巴会说!
人家又是上海人!宋雪婵要是跟了他,马上就上得了户口,就能工作了。
宋雪婵,说啥也不能走刘西枝的老路!嫁给一个上不了户口的人!”刘竹影连珠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