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门口,萧梦迪四个孩子好容易将半麻袋瓜和红柳蓝,从柴棚的门上扔进柴禾院子里。顾不上喘口气,四个孩子撒腿又向三棵树的新医院——职工医院跑去。
新建的几排雪白平房泥屋三合院子的职工医院,就在新华书店东北方向三百多米远的一片荒滩地上。离十一连,倒比原先的三医院近差不多半公里。
进了医院门口,萧梦迪一路问过去,来到一扇天蓝色、还散发着油漆味儿的7号病房木门前。
门半掩着,药水味儿直往鼻孔里钻,萧梦迪四个小脸跑得通红,满头大汗,嘴唇发紫。在进门的一刹那,萧梦迪觉得自己的腿软得要跪下去了。
靠窗的那张床边,李点点阿姨和宋雪婵阿姨倚着床边,俯着身,似在轻声劝慰着妈妈。爸爸满脸恐慌立在另一边,用手掌下意识地擦着一把雪亮菜刀的刀刃。
窗台上,有几瓶罐头。一瓶大肉罐头已启了封,散发着诱人的肉香和五料香。屋里其他五位女病友,善意地打量着四个孩子。
孩子们悄悄地走到床前。他们的妈妈前额、右手都缠着蒙着白纱布,脸色苍白,却很平静,微闭着眼睛,斜靠着枕头。孩子们来到跟前,她似乎感觉到了,睁开那双黧黑色的、美丽的大眼睛,眼里依旧闪着热情的火花,只是带着疲倦。
“妈——”,四个孩子轻轻地叫了声,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他们心爱的妈妈被别人折磨成这个样了。
“妈,那个不要脸的,咋敢在副指导员家里打人?!”萧梦迪眼里闪着泪光,忿忿地。
“唉,你妈还不是为了我!那混账女人找着岔,跟你妈妈算账…”宋雪婵说不下去了,她的长辫子剪了,一头乌亮的短发,给她漂亮、文静的脸上添了几分硬劲儿。她没把叽嘎叫表嫂,而叫“那女人”。
李点点抚弄着刘竹影的肩头,李点点的额上、眼角也有了皱纹,五官依然耐看,只是黑胖了不少,恐怕是在大田里干活晒的。
李点点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促道:“那个母夜叉母老虎,恐怕是对以前果园里那件事,怀恨你吧?!”
“唉,你们不必内疚,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姓施的当上副指导员没几个月,不是心虚怕我上告,哪会叫叽嘎乖乖掏医药费?我的工资照发?姓施的一贯当老好人!算了,别想这件事了。叽嘎虽然把老子一把推倒在地上,用脚踢老子的头、踩老子的手!哼,那个骚情货也没占到便宜,老子揪了她一把头发下来!医生说,要不了一个礼拜就出院了。”刘竹影显得出奇的平静。
“妈,太便宜他们了!我写信去报社告他们!”萧梦迪瞪着那双和妈妈一样美的黧黑色眼睛,很自信地补充,“老师说我写的作文蛮不错。”
刘竹影的眼睛湿润了,她坐起身,颤抖地摸摸萧梦迪细黄的头发,把孩子们拢在身前,深情地注视着四个可爱的孩子:“萧梦迪,孩子不管大人的事!咱们现在,惹不起人家。你们四个,好好念书,听爸爸妈妈的话,就是对妈妈的最大孝敬了。”
“妈,等你回家,我挑最大最甜的瓜蛋,削给你吃。我再也不调皮,不惹你生气了!”一向爱咋咋呼呼的萧梦桑也细声细语了。
“妈,等你回家,我给你暖被窝、抠痒痒。”小四抱着妈妈的左手,娇声娇气。
“妈,我长大了,一定要当官,给你报仇!”小塔里挥了挥小拳头,脸色很严肃。
小塔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一屋人都逗笑了。
夕阳的最后一线余辉,也淡了。萧梦迪留下来照顾妈妈,其他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病房,走回连队。
一个中年妇女冲妈妈叹道:“老乡,你好福气哟!男人那么疼你,四个娃娃又那么懂事。唉,我家那几个——”
刘竹影听了,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习惯地侧头望了望天空,呆了。那浅红天空的边缘,有一段鸭蛋青色,很细,也很长,清清亮亮,极像一条天上的人间小河——她家乡的青河。遂宁城外的青河,也有这么清,这么亮。
十四年了,她梦里萦绕的青河,在天上出现了。
十四年了,她第一次在塔里木见到了,青河的倩影。
“萧梦迪,快来看!看,那边,太像你外婆家门前的那条青河了!”
“呀,真的么?”萧梦迪兴奋地跳起来,顺着妈妈的手势,找见了鸭蛋青色的天河。
母女俩痴痴地望着,那天上的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