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噼里啪啦”鞭炮响
“呜!——呜呜——”窗外,一声比一声紧的西北风“呜呜”鬼叫着,窗户上结了冰花,白糊糊的,外面什么也看不清。灶塘里“毕毕剥剥”地热闹着,火舌还不时舔着黑黢黢的灶门。
虽是下午,屋里光线却很暗。萧梦迪弓身伏在窗下那张黄漆已彻底剥落的小圆桌上,认真地演算习题。
屋外的风声,老鸹的啼声,里屋爸爸“昂昂”的扯鼾声,妈妈的翻书声叹息声,她似乎都充耳不闻。
“萧梦迪,火墙摸着不热了,给灶膛里添点干红柳疙瘩劈柴!”火墙后面传来刘竹影懒洋洋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哈欠,“呵——”。
“唔。”萧梦迪鼻子里哼了一声,放下钢笔,慢吞吞地站起身。
哼,你们俩,一个躺在床上看小说,一个挺尸打呼噜!明明知道人家没几个月就要考高中了,就会使唤我!
萧梦迪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灶门前的小凳子上。果然,灶膛里没几颗火星了。她顺手在右边的案板下抽出几根干红柳细枝,撇短,塞进灶里,“呼——呼”,使劲往里吹了几口气,还不着,看来,不用火柴不行了。
于是,萧梦迪捡出一块浅黄细软的干沙枣树膜,架起红柳枝,“嚓——”地一声,点燃了干树膜,腾起一股清新的树香,接着,“轰——”地一声,红柳枝也燃了。她又在上面架起几块红柳疙瘩劈的干柴,于是,灶火“哔哔剥剥”地热闹起来,火舌还不时地舔着灶门。
架完火,梦迪倒没心思去接着做那道解析几何了。拿了根红柳干枝,在熏黑了的灶门眉上胡乱地画着,白道起处,便有黑屑纷纷落下。
“这么冷的天,那三个短命鬼又死到哪里去了?”火墙后又飘来了慵懒,这次还带点恼怒的声音。
“不知道!”她脱口而出,又一想,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妈?便说,“肯定是到别人家去玩了!”
“呱——呱——”,门外远处,传来几声热情的乌鸦叫。
中午才停的雪,这些可怜的家伙上哪里找食吃呢?还有心情唱歌!
梦迪无声地,笑了。还有四个多月就要满十五周岁的人了,心里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尽管她现在都已经比她那矮小的妈妈,高出几公分了。
雪一停,梦桑、塔里、小四就没影了。三人出门前,鬼鬼祟祟朝她笑了笑。也好,不然,她怎么能清清静静地看一下午书,做一下午作业?
从小,妈妈就给自家孩子立下了规矩:不准串门。一是耽误学习,二是容易生是非。
她是做到了,至少是父母在家的时候。可梦桑不,打不怕,骂不改,而且,人家也几乎年年拿奖状回家,妈妈拿她也没办法。塔里,家里唯一的儿子,是在大姐梦迪的背上长大的,和大姐感情最好,可玩的时候,又成了二姐的尾巴了。比塔里小半个多小时的小四梦晨,自然又是塔里的跟屁虫。
他们仨要不走,是轮不到她坐这把小靠背椅的。这张家里唯一的椅子,是爸妈当年结婚时,爸的一个工程连湖北老乡送的。由于没油漆,年月又久,白木椅已发灰,靠背上布满细微的裂纹;椅面,蒙的一张灰野兔皮,毛已经掉光了。那几个歪歪倒倒的凳子,是爸爸自己砍红柳疙瘩,或是垃圾堆上捡来烂木板,鼓捣出来的。
从四年级,到初一,她几乎都坐第一排,不是她的个子最矮,而是她的凳子矮,即便坐第一排,也得垫两块砖,她的头才能勉强冒出桌面。
预备班到三年级,她常坐在最后一两排,那个凳子倒不矮,可是,很难看。去三中上学后,她就下定决心,哪怕凳子矮些,也决不带那个高凳子了。
带到三中的这个需要垫砖块的小凳子,是家里最漂亮的凳子。虽然,它也没有油漆,好歹,长方形的凳面还算平整,四只小凳脚也没高低不平。直到上初二,才结束了自带椅凳上课的历史。她,才真正吐了口气。
那面可以收放的活动圆桌,杏黄色的油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
同样是家,她弄不明白,也不敢问父母,为什么人家蔡卓娅、张英姿家里,能漂漂亮亮、气气派派?而自己家里,却如此穷酸寒伧!而且,都在一个连队,三家大人干一样的活,拿一样的工资!
在二营营部三中这五年,她结识了几个外连队的好友,但,她从来没邀请她们来她家玩过。
她家的这排房子,南北向的,住四家人,每家都是一间房。
虽只一间,房子却很长。一面一人多高的火墙将房子隔为两半,火墙边上再起一面窄墙,两墙平行对峙,中间的自然通道可通过一个大人;前半间,用来冬天煮饭、吃饭、学习;后半间,稍大,火墙后面安一张大床,娘五个睡,梦迪、梦桑姐妹俩一头,剩下三个一头。窄墙后面,竖放一张小床,爸自己睡。小后窗下的一点空隙里,叠放着两口箱子。上面一口墨绿的小点的帆布箱,是妈结婚时买的;下面一口酱黄色大牛皮箱,是爸复员时,从广州带到XJ的。两口箱子,是从不让孩子们动的,总用锈迹斑斑的铁锁,牢牢地锁住了孩子们的好奇。
箱子边上的旮旯里,放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红柳圆筐,里面杂乱地堆放着大人、孩子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