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英姿，去凉棚抱些红柳劈柴、看看还有没有引火的树皮芯？如果没有，卫国去外屋后窗下的红柳筐里看看，用过的废作业本还剩没剩下？扯几张来！

卫东，你拿头蒜，搬个小凳子乖乖坐外屋前窗下剥蒜去！哈哈，看看你们爸爸今晚好好露一手，让你们妈妈也吃一回现成饭！”张克豪说着，撸起袖子到肘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脚踏上门槛时，又回头一笑，“王老师，你也别完全闲着！拿上小碗去隔壁要点醋来，咱们家的醋瓶子都空了两天，还没人记得去商店打！有醋，阿拉才好给你们炒个香喷喷的醋溜洋芋丝！”

“你呀，叫你烧顿饭，你不把一家人支得团团转，就好像吃了天大的亏一样！”她嘴里这样说着，手里到底加快了速度。

“哈哈，知夫莫若妻嘛！其实，全家动手，工效快，还其乐融融，一举两得！王老师呀，应该感谢我，才对！应该偷着乐！还埋怨？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呀，啥时都忘不了猪八戒倒打一耙！虚头瓜脑油腔滑调！我看，孩子们都要被你带坏了！”

“扣这个帽子这，我不服。孩子们，你们被爸爸带得虚头瓜脑油腔滑调了吗？”

“爸爸，我们离你的标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外屋，三个孩子，齐声道。

“好啊，敢造反？啊！不给你们几个毛栗子吃吃，不晓得锅是铁造的！”外屋，“咚咚咚”的奔跑声，桌子椅子的碰撞声，叽叽嘎嘎的欢笑声，响成一片。

晚饭吃完一个多小时后，外屋“听令哐啷”、“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消失。不久，外屋靠窗一张大床上的卫国、卫东，不时响起一阵阵的呼噜声；火墙后的一张小床上，英姿也没了动静。

里屋，昏黄的灯光里，火墙的影子把王眉娥的脸遮住了一半。

“明天是大年初四，一早，连里第一批返沪的，就要坐阿拉连队额拖拉机，走了！

侬，不问我走不走？嘎沉得住气呀？！桌子上，侬也看到了，姆妈让四妹给我发来额第四封电报，催我回上海额电报！

伊讲，里委给我安排了去街道红星菜店额工作！”她轻声道，拥着那床银红色的旧缎被，光泽虽黯淡了许多，但，银粉色的被面依然贵气典雅。她斜靠在枕上，望着脚那头铁床架上的红鲤戏青莲出神，右手在被子里攥着拳。

枕边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得她脸庞柔美，眼神迷离。

“哈哈，侬不是常常谆谆教导我，人家想说的，自然会主动说；人家不想说的，问也白搭？走不走？是你的事。你的事，侬自噶看着办。”坐在床沿“哗啦哗啦”地，埋头洗着脚的张克豪，头也不抬地笑道。

“再难得洗回脚呀，也不至于搞得震天响吧？生怕全世界的人不晓得你今晚洗脚了！刚刚外屋里还有声音呢！”她嗤之以鼻，随即，压低了声音，“侬，帮我拿下主意，到底走？还是不走？！”

“这，是你的事！哈哈，侬自噶拿主意，免得到时候，赖我！”

她撇嘴：“我的事？好像，和你一点也不搭界呀？！”

“不是你的事，难道是我的事？！难道，是我要走？嗨，又忘了拿擦脚毛巾！”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找不到擦脚的，只得将双脚搭在盆沿上晾着，望着半盆黑水，一本正经地，“那天下午，老病号屁颠屁颠兴冲冲跑回来时，当晚，我不就申明过：你不走，我双手欢迎！你要走，我也决不拦你！你自己走？还是带上一个或两个或三个娃娃走？！随你的便！”

说着，他“啪啪”地，拍了拍褪色的紫红棉毛衫下隆起的厚实胸脯，扭过那张比17年前还英俊潇洒、更多了成熟睿智的脸孔，冲面如桃花眉微蹙的她一笑：“老婆，机会难得啊！现在，虽然咱塔里木人大米饭白面馍顿顿想吃多少吃多少！可是，比起你们大上海，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别的不说，光这些矮趴趴的小泥屋，就没法和你们大上海的高楼大厦比！

眉眉，侬尽管放心走！

不说咱这张脸，也不说咱头上的官帽，单看咱这身胚，别说才四十出头！就算上了五十，照样结实得像铁塔，照样能迷倒不少大姑娘小丫头呢！眉眉，侬不用替我发愁！”

“叫你迷叫你迷叫你迷！”她探过身，抡拳，在那宽厚的肩背上一阵，痛捣。

“哐啷——咣当！”他躲闪中，不小心踩翻盆子，混水泼了一地。

他顺势把盆子往床下一踢：“嘿嘿，这下，心安理得不用倒洗脚水了！这世上，谁干啥，不追求个心安理得啊？！

就像你我的聪妞，前几天那半碗剩面疙瘩，虽说是白面的吧，可你的确没能发挥水平，做得不咋好吃！我当时就说，倒鸡食盆里，可你偏偏不让倒，说过一会儿肚子饿了再吃。结果，昨天长毛了，你不也悄悄倒了吗？！

哈哈，傻妞你那么急干啥？我咋会主动去迷人家？！我是想说，你一走，我好心安理得点！以你老头子的条件，根本用不着我去迷人家！好多女的，有可能会主动送上…”

“好啊，好你个心安理得！”她揪着他右耳轮，小声喝道，“老实坦白抗拒从严！说，已经有多少流鼠来精主动送上了？”

“哎哟！小声点！”他故作痛苦，“爱妞盖好被子，小心感冒！”他嬉笑着，抬腿就往她被窝里钻，却被她一脚蹬开：“没老实交代清楚前，滚自己被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