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闹花灯。”转眼间，上元到了。从正月十四起，到十八，整整五日的夜里都可见灯盏满城。广场上围起棘盆，教坊的艺人已经在里边表演百戏了。街道上还有成群结队的歌舞艺人，穿着炫目华丽的表演服，游走在大街小巷之间。城里的酒楼宾客盈门，高楼的观景台上通常坐满了客人，俯瞰封都的繁华热闹。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管弦之声不绝于梁。灯市陈列着争奇斗艳的花灯，夜晚之时，华光宝炬，月色花光，放眼望去，恍若天街星辰扑落，焕彩绝伦。这些都是从前在渌城不曾见过的盛大场景，果然，帝都就是帝都。

十五这一天，柳家姐弟邀请我和姐姐去灯会上游玩。那我定是要好好打扮一番，方能对得起这上元盛会。

晨间，我正在镜前梳妆，雨画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通报：“小姐，宫里来人宣旨，老爷请小姐去大堂。”

宫里来人宣旨？我心中疑惑，猜不出是什么事情，只好匆忙去了前厅。

父亲母亲都在正厅等候，一个身着灰蓝花衣的公公执拂尘，立于正中，见了我，道：“想必这就是尚书的二千金了吧，快快接旨。”

我懵了，指着自己，迟疑道：“公公，您是说我接旨吗？”

那公公看上去地位颇高，笑道：“正是。”

全家人跪下，尖细洪亮的声音在头顶炸开：“传太后口谕：秦氏一族，尝有恩于清平公主，现公主将于三月远嫁北疆，和亲北疆王，特诏御史大夫秦信次女秦思合即日入陪伴公主左右，直至公主婚期。”

“臣女接旨。”

我抬头，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公公，清平公主是要远嫁和亲？”

那公公将我扶起，和颜道：“皇恩浩荡，清平公主代表我大昭下嫁北疆王庭，必能换得边境无事数十载。二小姐该为公主殿下感到高兴才是。”

二姐才回到太后身边不到一年，竟然就要被送去北疆和亲了么？太后也肯？陛下倒是和二姐亲情淡薄，一定是陛下做主下的旨意了！

正思索着，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多谢公公，公公来一趟辛苦，小女也要收拾片刻再走，公公请坐，吃盏茶吧。”

“秦大人美意咱家心领了，只是太后还等着咱家回宫复命，请二小姐快些去收拾吧。”

母亲带着我和姐姐一同来到了我的思砚居，父亲在前厅招呼宫里的人。

一路上，母亲叹息道：“没想到，姐姐还是没能把涟儿留下来。”

“母亲此言，可是早就知道二姐会去和亲之事？”

母亲疲惫道：“除夕夜，你们姨母提起过此事，说北疆王欲求娶公主。如今陛下尚无子嗣，姐妹中除了涟儿都已经婚配。本想着能够从宗室中挑选一名女子封为和亲公主远嫁，只是不曾想涟儿还是要走。”

“二姐从前在我家时都好端端的，怎么到了皇宫之后反而……”姐姐怨道。

“若儿，休得胡说。太后到底是涟儿生母，此番涟儿和亲，她并不比我更好过。想必此番也是无奈之举。既然太后恩准家人今日入宫，小合便去宫里好好陪陪她。”到了我的房间，母亲催促着雨画和雨笙去帮我准备入宫的行装。

“既然太后口谕我家对公主有恩，怎的只诏小合入宫，不诏我？”姐姐质疑。

我想了想也是，从前二姐在时，与我和三姐都一般亲厚，并没有厚此薄彼，若是二姐的意思，没理由此次只让我一人入宫伴驾。若是太后的意思，就更没道理只叫我一人了，我都没见过她！

“傻孩子，你以为这皇宫大内是人人都能进的？”母亲道，“此番太后恩赐小合一人住在宫里，直至涟儿出嫁，已是皇恩浩荡。若是所有亲人都能去，我们何不阖家都住进去。”

因着公主三月便要出嫁，现在已经是正月十五，不过也就是在皇宫住上月余，因此我只是带上了些冬装。

母亲一面整理我的衣物，一面道：“在宫里千万要本分，谨言慎行，别多管闲事。你好好陪陪涟儿，不要一个人乱走。若遇上麻烦记得找太后，你是她的亲外甥女，她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才从王府中归家，过了个年便要进宫，我很是不舍，于是乖巧点头：“母亲，小合都记在心中了。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陪着二姐，不会闯祸的。”

母亲欣慰地看着我，道：“你呀，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如今你和小若都已经及笈，待你回家，父亲和母亲便要开始给你们俩相看人家了。”

“母亲说什么呢！”姐姐在一旁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我还想一辈子留在父亲母亲身边呢。”

母亲道：“傻丫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怎能一辈子留在娘家？”

父亲派人来催促了。

很快，雨画和雨笙就收拾好了，母女三人又到前院，父亲陪着宫里的人在大门处等我。那公公见我来了，便道：“秦小姐请随咱家来。”

门外停了一方很漂亮的马车，几个小太监在旁边候着。

我回头看了看父亲，他也在看我，目光深沉。父亲不舍我，即使他什么也不说，我心里都明白。我眨眨眼，对他一笑，道：“父亲莫担心，女儿走了，父亲母亲还有姐姐要好好保重。”

父亲微微点头，母亲掏出手帕握在手心，我怕看见她哭，便匆忙上辇了。坐定，我又撩开帘子。

车轮辘辘地响起来，窗外的街景开始倒退，姐姐还在后面大喊：“早点回来啊——”

我不停地向他们招手告别：“放心吧，等我回来！”

我放下帘子，扶住小窗框，公公在外边提醒我：“秦小姐坐稳了。”

我靠坐在车厢里，里面听得见外头坊间的吵闹，听得见杂攘的市井之声。约莫一刻的时辰将过，马车停了下来，那带头的公公与另外一人说了几句话，车架又开始前行，只是四周忽然安静了。我知道，从现在起，我是真真正正处在皇宫里了。

又行了一段路，我忍不住撩开帘子，出声问道：“请问公公，我们现在是往什么方向去？”

那走在前头的家伙放慢了脚步，靠近窗口，恭敬道：“咱家奉旨送秦小姐到聚荷宫去，那里是清平公主殿下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