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二月,尚服局和尚工局已经把嫁衣和首饰都送来了。衣裳很华丽,是用金线缝制的,特别是袖口领边,泛着柔和的光泽。嫁衣上绣满了五彩花纹,全是美丽的鸟儿,流光溢彩。首饰种类繁多,那一顶巨大的凤冠金光灿灿,凤凰衔着一颗圆润明亮的东珠,傲然展翅。
挑剔如太后,对这件华丽的礼服也十分满意,连声称赞。太后进宫时,是以先帝嫔妃之礼入宫的,没有举办过婚礼,终身都未穿过正妻的嫁衣。如今看到自己的女儿即将出嫁,深有感触,泪湿襟裳。
看着这一对沉浸在喜悦中的母女,我不禁生出几分同情。虽然以我低微的身份并不配同情当朝的太后。只是作为外甥女,我不由得心疼起我的姨母和二姐。
二十年骨肉分离,团聚短短半载,又不得不再次别离,且是永别。
“小合,你有心上人吗?看见姐姐这嫁衣,可有一丝期许?”二姐忽然看向我,笑着问。
我连忙收拾好情绪,故作轻松道:“怎会有?姐姐别打趣小合了。”霎时间,脑海中闪过王府梅林中迟暄不落俗尘的倾城容貌。
“合儿今年十八了吧?”太后问。
“姨母,小合今年虚岁十八,周岁才十七呢,且还未满,是冬月初九的生辰。”我甜甜道。
“那也不小了,哀家像你这般大时,已经入宫为妃了。”太后道,“封都之中的好男儿无数,合儿可有心仪之人?”
我摇摇头,得体地微笑。
“哀家的外甥女,自然要好好挑选一番,若实在没有中意的,入宫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也是好的。”太后道。
二姐笑:“母后,您说什么呢。”
太后不再言语,复而查看眼前的凤冠霞帔。
我有些被太后方才的言语惊吓了。她说的入宫陪她到底是何意?难道要我入宫为妃嫁给那个拆散我们一家的皇帝吗?姨母应该是玩笑吧,她说“若实在没有中意的,入宫来”,应当是句玩笑话,我只需好好陪着二姐,待她出嫁便出宫回家。
这太后姨母,我还是少同她说话好了。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翌日,太后身边的芙如姑姑来聚荷宫传话,让我独自去一趟。
今日,慈宁宫的檀香气味格外浓郁,想是姨母刚才念了经的缘故。
姨母手挽佛珠,一身素衣靠坐在软榻上,懒洋洋的。见我来了,她亲切地让我坐她身边,拉住了我的手。
“姨母,今日怎的不叫姐姐,偏要小合独自前来。”我乖巧道。平日都是和二姐一同见姨母的,今日是我头一次单独和她相见。
太后抚摸着我的手,看见我手腕上闪亮的蓝柱石手钏,温声道:“好孩子,哀家有几句体己话想同你说。涟儿就要出嫁了,诸多事宜,哀家不便叫她。”
“是,难得姨母教诲,合儿感激不已。”我道。
“你可知,当年害死你外祖一家之人?”太后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如五雷轰顶,不知她此言何意,悄悄看向肃穆端坐的太后,既担忧又害怕,低声道:“听哥哥说……是罪臣林氏。”
“你可知,让涟儿远嫁和亲之人是谁?”太后又问。
我声音颤抖道:“是陛下?”
“那你可知,陛下的生母是谁?”
“是先皇后。”
“她姓什么?”
“姓林。”
“好孩子。”太后握紧了我的双手,“你既然已经知道如今陛下的心思,便懂得哀家的难处。哀家在这深宫二十余载,苦心经营二十余载,什么看过,什么都享受过,也什么都不在乎。哀家只在乎你的哥哥和姐姐,淮儿和涟儿。只是哀家已至暮年,却仍要受亲子分离之痛,何其无奈!”
我不安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终究是哀家无能,要受帝王摆布,要受这仇人之子搓磨。哀家本以为人生大概如此,毫无转圜余地了,可是你来了,好孩子,你来了。”
我不明就里:“姨母,合儿能为姨母做些什么?”
太后攥着我的手,笑道:“好孩子,哀家福薄,儿女不常在膝下,儿子已开府封了亲王,女儿又即将远嫁和亲,你即入了宫,就别走了,就当替你母亲陪陪姨母,可好?”
她的声音远在天边,又如一团蜜蜂在我耳边炸开,炸的我头疼。她说,哀家会让你嫁给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婿,让你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姑娘,只是你要听哀家的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