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难眠。我悄悄起身,从小厨房偷来一瓶酒,独自前往御花园散心。
脑海太后和二姐的模样交替出现,她们的声音盘踞在我脑海,一字一句皆是要我接受命运的安排。
父母养育我十六载,二姐说,是该我尽孝的时候了。可是这也是父母亲的期待吗?父亲自小教导我们忠君爱国,忠的是哪个君,是忠于有血缘关系的太后,还是忠于当今天子?
又是一大口酒水灌下。我倚坐在湖心亭的石栏杆上,夜色中的湖水平静无波。如此平静的湖面,却不是死水,水底会否有暗流涌动呢?
父亲母亲为了姨母,也为了自己,隐姓埋名二十载。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父母忠于天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应认罪伏法,也不会有我们兄妹几个的今天。
是天子多次提携了我的家族,却又是天子践踏了白秦二家的繁荣。父亲母亲原来,也许,并不是忠君的么?
月色明亮,空中无星辰,唯有圆月倒影在湖水中孤明,恰似我此刻的处境。我多想回家问问,若是父母,是否也要我这么做?
而我自己呢?我的大好人生方才起步,一切都未有定数,如今就要在这深宫之中了此残生了么?
忽然见到人影闪过,我吓得一激灵,顺手一抛,连杯带酒落进了湖里,“扑通”一声。
“哎呀!我的酒樽!”我大半个身子探出亭子,伸手去抓那金杯,雪青色广袖长纱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弧度。我几乎要跌入水中。万千青丝垂下,浸入湖水,平静的湖面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姑娘小心!”一身影飞身而起,落在亭中,伸手揽住我的腰身。
自小还没有被人这样揽抱过我的腰,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就微醺的面颊此刻更为红润。
一抬头,对上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是他!是我今日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只是,一想到我所有的烦心事都与他相关,我便心生抗拒。我向后挪了半步,直视地面,恭敬道:“多谢陛下相救。”
迟暄今日身着银色长袍,白玉束腰,在月光下清雅非常,与我心中帝王的险恶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见我已经识得他的身份,他也不再隐瞒,笑着说:“上次还称我王爷,如今饮了酒反倒明白了?”
“若非陛下,还有哪位男子能深夜在这御花园行走自如?”我有些头晕,支撑不住摇摆了下身子。
他见状,扫视四周,我摆在栏杆上的酒壶,微微蹙眉,柔声关怀:“秦小姐怎么在此独饮?”
不知怎的,面对他,我始终无法将那些险恶之事与他联系在一起。月光下,长发如墨玉般盈润垂坠,粼粼的湖水倒映出流动的光影,映得他面色清冷唯美。多么美好的一张脸,多么温柔的一双眼睛。
太后是要我嫁给他么?面对这样一张脸,我为何没有感到仇恨的愤怒?
从前面对许钟阳时,我的心情也是如出一辙地跌宕起伏。如今面对他注视我的眼神,加上醉意上头,我的心比当年跳动得更为剧烈。
诸多心事压身,我也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他,只是将一切念头按下。我叹气:“借酒浇愁罢了。酒盏已失,酒也喝不得了,更深露重,臣女告退了。”
我正欲离开,迟暄却道:“既是借酒浇愁,还是我打扰了你。”
他招招手,屏退亭前奴仆,坐在我身边,示意我也坐下:“你便无需拘泥于礼节,还像以前那般对待我就好。”
我面露为难,他反而自如地拿起我的酒壶,道:“既无酒樽,便可仰头畅饮。”说罢直接将酒壶倒置悬空,仰头饮下一大口。
他如此畅快自若,倒不像是个威严的帝王了。我略微放松了些,择一处稍远的地方坐下。
“今夜以酒会友,便不拘礼数了。你唤我迟暄便好。作为交换,我可以唤你思合吗?”
我本来还想推辞,听闻他言说交换,更不好拒绝,只得答应。
“思合,我知你近日忧思,不如今晚聊些开心的事,给我讲讲你的童年好吗?”
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我便同他讲起了孩提时代的遥远时光。讲我们兄妹四人如何一同成长,讲江南烟雨才子佳人在桥洞下的私会,讲父亲母亲对我们的谆谆教诲,讲县学学子的琅琅书声……我想,他喜爱渌城,或许也愿意听这些。
我想,和他在一起相处倒也并无想象中拘束,反而有一丝自在。若是以后真的嫁给这样的郎君,或许并不是坏事?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渌城旧事也那般柔情万种。他专注地聆听,眼底平和,又似悯恤,俨然仁德模样,毫无太后口中那般强势。
我想,贵为天子,他的烦心事并不比我少。
我知晓,先皇多疑,在位期间将大半追随左右的从龙老臣释权打压,父亲和外祖便是其中例子,即便是外戚林氏,其没落也是姨母借先皇之手铲除。
朝局惨淡,朝纲混乱,新旧势力此消彼长,太后非他生母而听政分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