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在不同的立场,都是进退维谷。
他予父亲监察执法之职,虽容易得罪人,却也是实权在手,有太后和桢王坐镇,别人也不敢得罪父亲。
他让二姐和亲远嫁,虽不舍,只是先帝在位中后期起,我朝军事便积弱难返,万国朝会休止多年。除了二姐,又有何更好的选择呢?
在这宫城之中,谁又能真的从心所欲,谁又不是身若浮萍?
可是,大哥是我的血缘至亲,却仍在我最爱的梅林中安排那样的“偶遇”。太后是我的亲姨母,却以二姐和亲之名骗我入宫来,强迫我留在宫中。
皇室众人皆为不堪,又遑论谁的情谊更纯粹无瑕?
眼前之人,愿意耐心倾听我的童年,又将我的思绪带回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微醺之间,不知他眼底闪烁的柔情有几分真心。
壶中美酒已尽,我仓促起身告辞,跌跌撞撞地向亭外的九曲回廊走去。
“思合,你要去哪?”他起身,“姑娘家别一个人走夜路,我送你回宫吧。”
我摆手拒绝,头脑愈发昏沉:“别跟过来。”
“为何?”
“若是被姨母的人看见了……不好。”她定会觉得帝王有意,心计得逞,我出宫之事就更无转圜余地了。
想不到这酒后劲十足,我愈发昏沉了。我猛掐自己的手心,还是无济于事,再这样下去可不好,怕走不到聚荷宫就倒地不起了。
我脚下一软,失足跃入湖水之中。哎哟!这路可真不好走,难怪上次也有人落水了呢。
潜入水中,纱衣四散,粼粼的月色在我光洁的小臂上流动着,充耳不闻天子在岸上对我的呼喊,沉浸在水中,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扑通,又一声入水的声响传来。
腰间又被人托住,我被强行拉上水面。
浮上水面,迟暄潋滟的双眼水汽迷濛,面颊绯红,湿发垂下一绺,点点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的睫毛、脸颊和朱唇之间,本就好看的眉眼沾染上别样的风情。
我衣衫皆湿透,薄薄的细纱贴在我的双肩,修长的脖颈纤若无骨,沾湿衣襟垂在胸前。我因寒冷而微微颤抖。
我哆嗦着捂住自己的前胸。二月的湖水在夜间冰凉入骨,我打了个冷颤,往温暖处靠了靠。揽着腰间的手紧了三分,我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听见耳边的呼吸沉了些。
我由他托着,上了岸,浑身湿透,艰难起身。
迟暄疲累地仰面躺在地上,浑身也湿透,发髻尽散,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草坪上,月光下面如白玉,欺霜赛雪。他仰视着我,神情讶异,偏过头去低低喘气。
少女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湿透的纱衣紧紧贴在双腿之间,修长流畅的线条暴露无遗。我这副样子,还怎么在宫里行走啊!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直接一蹲,抱膝埋头在地上作缩头乌龟状。
“这样可不行,夜里寒凉,需得找个温暖的地方把衣服烤干才好。”迟暄起身来扶我。
“不要不要!你别看我!”我把头埋着,不肯起身,“宁愿被冻死,也不愿明日起来被耻笑而死!”
“有朕在,没人敢笑话你。”他像对小孩子一样安慰我。
“那也不行,若是被人看见了,即便没人敢说,我也在他们心里被笑死了,丢脸丢尽了。我就不应该到这皇宫里来,呜呜。”我越说越伤心,眼睛埋在双膝间落泪,身子不住的颤抖,半是委屈,半是受冻,“全都欺负人,欺负我,欺负姐姐。强行嫁了姐姐,又要嫁……”
“你姐姐是大昭的公主,不会有人欺负她的。”迟暄靠过来,拍拍我的头发以示安慰。听到后半句,他伸出的手停在我发间,沉默不语。
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被我忽视许久的东西。那日来我家宣旨的汪公公,救莲舟时遇见迟暄,陪在他身边的汪公公,近日被他屏退的汪公公,都是一个人。
如果汪公公是天子内侍,那么上元那日,虽传的是太后懿旨,却是迟暄的人传旨。我入宫一事,便是迟暄授意。那他是否也早就知道太后对我的谋划呢?
这戛然而止的半句话,让我领会到什么。我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双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后想把我塞进你后宫?你是天子,轻易不出内宫,偏偏在那日那么巧,出现在桢王府的梅林之中,是不是事先知道有此安排?太后宣我入宫,却是汪公公来传旨,你是不是早就默认了,公主出嫁之后,我离不开这皇宫,迟早会是你的妃嫔?”
突如其来的质问,迟暄来不及掩饰,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愧疚。
“原来都在骗我!人人都为刀俎,只有我是鱼肉。既然如此,何苦等到公主出嫁?”我向前挪一步,跪在他眼前,壮着胆子,声音颤抖着说,“陛下此刻便可临幸臣女,早日了解你们所有人的愿望!”
我一边说着,一面拉下肩头的纱衣。迟暄立即制止住我:“别冲动,思合。事实不尽如你所想。”
他叹了口气,忽然起身,走回到凉亭之中,我清醒了些,抬眼看见迟暄刚才跳下水救我之前脱下的银色外袍。他拿起外袍,又走到我身边,轻柔地披在我身上,温声相劝:“是朕不好,你先穿着这个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