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宫位于皇宫之西,占地广大,宫殿奢靡。庭中倚山临水,波光柔美,水面建有拱桥,称作若虹,可谓长虹卧波;池中兼山小亭独立,亭顶琉璃瓦流光溢彩;杨柳布满堤岸,意趣盎然;架岩跨洞,山峡之间挂瀑布,哗然而下;瑞香、含笑点缀,后庭还有一大片梅林,暗香浮动。宫殿五彩乍现,漆色明亮鲜艳,一看就是新近涂抹上的。门窗雕花穷极华丽,墙面花瓣色彩渐变,栩栩如生。
步入室内,更是华美,各色宝石镶嵌在墙面,踏上花鸟纹锦,两旁羽纱云帐,轻盈缥缈,室内一片光明;案几上摆放着黄玉花樽,插了几束卷丹百合,清香拂面。邢州霜雪白瓷,越州冰玉青瓷,陈列在梨花木架。
卧房内,紫金摩罗香龛燃起淡淡白烟,清心养性。窗前有绛色书架,摆放着满满一架书籍,各种名家字帖。那六尺大床披戴浅绯色雾帐,皆用花钩束起。锦衾玉枕,金丝缎面,看着分外奢侈。
梳妆镜前珠光璀璨,巨大的水晶倒挂,熠熠生辉,菱花镜前,妆奁满载,锦凳上花团锦簇,绚丽动人。
就在这珠光宝气的梳妆镜前,安安静静地躺着一盏素雅的梅花灯,绢纱薄如蝉翼,半透明,灯柄纯银,磨砂触感,隐约刻着一行小字,细细一看,上书: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五年前的灯会如潮水般倒退至眼前,华灯如炬,那带有银色面具的公子如玉,眸含星辰,展颜道:“莫若在下赔姑娘一盏?”
我心微颤。
陛下若是将计就计,亦或是离间,对我也未免太过细心了些。他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我被封贵妃之后,家中也接到了旨意,将雨画和雨笙送进了宫,太后和尚宫局又分别指派给我两个贴身侍女,湘云和楚烟,加上其余宫婢四人,一共有八人。
午后,嬷嬷来教了些妃嫔礼仪,一直到晚间。我学的倒快,算是能应付明日去凤仪宫请安了。
第一晚,他并未召幸我。
只是夜里难眠。今夜有些凉,许是失眠的缘故,万籁俱寂,除了我自己的呼吸,便是殿外树叶被风吹得婆娑作响,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萧瑟。身边的床榻空空荡荡,比起梦中少女年华的闺床宽敞了许多,榻上铺满柔软华美的蜀绣金丝蚕被,触手生凉,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夜色如许,安静空旷的麟趾宫寝殿白日里华美璀璨,一入夜里便如那洞穴般漆黑。我独自侧卧在床榻外侧,伸出手去,指尖距离另一侧床畔尚有遥远距离,这床也如深渊巨口般看不清边缘。
我对我自己的前路也难以看清。而今之际,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明日还要早起向皇后请安呢。
此夜醒着的时间长,真正陷入睡梦中,却不过一会儿又被湘云叫醒了。
天刚蒙蒙亮,我迷迷糊糊地任人摆布。换上缎绣牡丹金粉团纹曳地长裙,湘云为我敷粉抹胭脂,楚烟为我画黛眉贴花钿,上唇脂。湘云给我梳了双刀髻,又在发间插上凤钗、花簪、宝石与珠玉,彩绣辉煌。
等清醒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凤仪宫殿前。踏进殿门,仅有王皇后一袭正红宫裙端坐在主位。她看起来比我想象中更年轻一些,眉眼清淡,眼窝微凹,面色因敷了粉有些苍白,仅有正红唇脂显露些气色。华贵的皇后服制下是娇小的身躯和高高隆起的肚子,浑圆如球般坠挂在她纤细的腰间,看起来很不协调。
我依照昨日嬷嬷教的规矩走了一遍,三跪九叩。皇后的声音淡淡的,有些喑哑:“贵妃请起,赐座。”
我坐在台下首位等候皇后说话。昨日便听闻,皇后是太子太保的长女,常年体弱多病,有孕后便一度取消了晨昏定省,这些日子才将将恢复。如今挺着八个月的肚子,还要对众妃嫔训话规劝,真是辛苦至极。
“你便是昨日陛下亲封的秦贵妃,当真是个娇艳无方的大美人,难怪陛下如此看重你。”
我抬起头,座上人面色平静安详,无意识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想是要做母亲的人脸上都有这慈爱氛围,敬畏之心便少了些许,便有些好感,又有些同情,道:“臣妾蒲柳之姿,哪能如得了陛下法眼?还是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能够为陛下诞育子嗣。”
“可不是吗?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能生下皇子是我大昭之福。”正说着,一位衣裙鲜艳,化着面靥的小脸美人走了进来。走近一看,我才见她脸上贴了好些彩色花钿,看起来分外活泼。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那女子先是对着正前方跪拜,又面向我,“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秦贵妃,这是董美人。她的性子最是活跃。”皇后淡淡开口。
董美人嗓音甜美道:“娘娘,娘娘喜欢嫔妾,嫔妾自当多来凤仪宫陪伴娘娘。”说罢,她在中间的座位坐定。
谈话之间,一淡蓝长裙女子步入正殿,她模样端庄秀美,鬓角紧挨一排珍珠花钿,眉心也贴着珠钿,行走之间皆显大家之气。
“这是宁淑容。”皇后温和地笑了,示意宁氏入座。看得出,皇后与她的关系应当是不错的。淑容是从一品位分,宁淑容坐在我对面,那她应该是近日请安的妃嫔中位分仅次于我的妃嫔了。
那日姐姐说还有一位德妃,避世孱弱。皇后身怀六甲尚且晨昏定省,那德妃难道比皇后还要体弱吗,竟然连晨昏定省都不露面。
接着来了两位妃嫔。一个衣着艳粉,体态轻盈,眉目妩媚,请安跪拜亦是非常好看,应该是会舞的女子,皇后介绍说是闻婕妤。另一个身穿葱白素裙,妆容淡雅,手如削葱,是林才人。二人隔着董美人分别落座。
人渐渐多起来,殿中也热闹起来,对面的妃嫔有的好奇地打量着我,交头接耳。身旁的座位尚且无人,我一时找不到说话的人,只得独自静坐。
正无聊,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规规矩矩向皇后和我行礼。见了我,她面露惊诧之色,是莲舟!
“贵妃和这红霞帔认识?”皇后来了几分兴趣。
我正欲答话,莲舟却抢先一步道:“贵妃娘娘于奴婢有救命之恩,上月奴婢不慎失足落水,是贵妃娘娘将奴婢救起的。没有贵妃娘娘,何来奴婢的今日。奴婢再谢贵妃大恩!”说罢,莲舟又向我行跪拜大礼。
她今日面色红润,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苦尽甘来,在这宫中也算是有所好转了。
“哪里是本宫的功劳?”我将她扶起,和善道,“人贵自救,如今你好起来,本宫亦是欣慰。”
“娘娘,您那日并未向奴婢袒露真实身份,如此舍身相救,还那般劝慰奴婢,奴婢没齿难忘。您可知,两日后陛下便召幸了奴婢,奴婢才知那日陛下亦是出手相救。”莲舟娇羞道。
此时,两位身着水红衣衫的妙龄女子进殿请安,她俩衣着相似,就连样貌也相似,宛如一对双生姐妹花。
“这是陆美人和陆才人,她们是表姐妹。”皇后道。
董美人忽然笑出声来,银铃般清脆,她以手帕掩唇,轻快道:“贵妃娘娘您有所不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就算是同为一家姐妹,有更得宠的,也有更不讨喜的。陆才人,你说是吗?”
陆才人冷冷地看着董美人,反倒是陆美人打着圆场:“董姐姐此言差矣,陛下向来是雨露均沾,宠幸谁,爱重谁,一时一日又怎可盖棺定论?再说,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
董美人的嘴角依旧挂着得意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盯着陆才人,似乎很享受她吃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