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过后,直至立秋,农户们满怀期待的进入农忙,将春天种下的藜麦收割起来,毫无意外,麦子收成不好,近八成是空心,不出粮食,但似乎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大家并未灰心,只卖力做活。
楚羽到田里给父亲送水,听见同在田里做活的伯伯说:
“年成不好常有,也就是这几十年风调雨顺惯了,我们小的时候,每过几年老天就要发回脾气,那时候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可再不好过,也都过来了,别觉着今年割麦是白干,等我们割完,把这空麦一烧,在地里一沤,过几日把地翻了,等来年这地肥了,我们多下些种子,粮食就都种回来了,我们靠山水吃饭,受些老天的气也是没办法。可咱人是活的,只要勤快些,比山水勤快些,总能活下去,老天爷很懒的,趁他打盹儿的功夫,够我们活好一阵呢。”
可伯伯大约也没想到,这回不仅是老天发脾气,就连人自己也不勤快了,生出了贪婪,开始自相残杀,天灾不怕,可人祸,于这些在土地上扎根讨生活的人来说,他们大半辈子都活在熟悉的田间地头里,要如何躲过由同类而起的杀戮。
立秋过后,有一日夜里,乡里一个阿叔打着火把来找父亲,同父亲说,郡县府衙里的大人,因为今年各乡县上缴的粮食不够,朝廷发了脾气,下令要加重赋税,若是粮食不够,就拿银钱来抵。大人知道乡民没有多少银钱,所以下令,乡里每户出一个男丁,去赋徭役,要去整三个月,过年时才能回来,阿叔让我们家商量,看让谁去。
其实阿叔也知道,无需商量,阿弟还小,爷爷年纪大了,我们家能去的只有父亲。家人都沉默不语,阿叔看我们面色凝重,不好多留,告诉我们;
“后日一早出发,在乡里的祠堂集合点人,无论出谁,去一个就行。”
阿叔走后,家人都不大高兴,楚羽甚至生气道:
“那些个当官的大人们是如何想的,明明知道正值灾年,农户们几乎颗粒无收,不想着播银两赈灾,怎的还加重赋税,徭役百姓,从前日子好过,从未有过这些事儿。
还想着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我们郡县的,应该是个好官,现在看来,过好日子时,好官·好人都容易做,一遇到事儿,贪官污吏们就原形毕露了。”
母亲听到这话,飞快过来捂住她的嘴,
“不许再说这话了,若让别人听见,这可是大罪,要入狱,你想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吗?”
原本快要睡着的楚乔,听见母亲的话,以为姐姐也要离开,迷迷糊糊道:
“阿姐要去那里,父亲要走,阿姐也要跟去吗?那我也去,阿姐去哪,我就去哪。”
这话说完,大家都被逗笑了,气氛缓和起来,阿爷安慰我们道;
“阿羽虽瘦小,但这般嫉恶如仇,往后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没事,家中还有我呢,你们父亲就去几个月,过年时就回来了,往年不是总吵着要糖画吗,今年让父亲给你们从郡县上带回来。”
楚羽看向父亲,父亲面色愁闷,可还是挤出一丝笑意,安慰孩子,
“别为父亲担心,父亲是乡里最健壮的男子,不会有事,等过年回来时,我到县里的市集给你们买糖人,糖画还有饴糖带回来,你们在家要多为母亲和爷爷做些家事,别让他们太辛苦,尤其阿乔,父亲不在,可不许在到处疯玩儿了,如今也十一了,是个大男子了,要学着阿姐做家里的栋梁,照顾好爷爷和母亲,知道吗?”
出发那日,丑时刚过,楚羽被厨房的声响吵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听到父亲母亲的对话;
母亲说,“我准备的东西,你又一件件拿出来,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吃什么呀,等饿了,看你吃什么去,就捡那路边石头啃吧,衣服也是,给你拿的两件冬衣都嫌厚,那你打赤膊出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