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姜元一把冷涵带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桥洞下的小屋子。

她反应过来他和毕于大抵是养爷孙关系，孤苦伶仃的老人和无依无靠的女孩，组成一段不完美的温馨故事。

但在进门的那一刻，她却差点发出高分贝的受惊叫声。

久骸正蹲在放调料的柜子上。这次她披了件看起来不像本地产的灰色衣袍，悠悠挂在身上。

“嗨……”她跳下来——冷涵后退一步，“等…好久。”

依旧稀烂的口语。冷涵不确定要不要同她交涉，因为老人对此孰视无睹——不，他可能压根就看不见她。

她趁老人去拿拖鞋的空档，抓紧时间间，腔调惊恐：“久骸？你怎么在这？！”

久骸的手在三方间移动，说道：“等你…们。”

毕于偏了偏头。

“我们？”冷涵继续问，“干嘛啊？”

“跟着你们，看……”

说了半截久骸忽地闭嘴了，剩下的一半咬断后受秋风吹拂挥发在周围。冷涵投去探究的目光，久骸摇起头，很僵硬：“不能说。”

所谓“不能说”，就是有人不让说。冷涵乱思乱想半天，习惯性地想自己编个原因——失败了，乱糟糟的脑回路被毕于的声音一把刹停。

她湛蓝的眼睛压成一条缝：“没有合理的原因，我们不能相信你，不能让你跟着。”

“……”久骸眸光微红，“…死鱼女。”

冷涵看见毕于攥紧的拳头。

恰巧这时姜元一回来了，手上提着对凉拖。二人敛去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陷入沉默。

“闺女，”他弯腰把鞋放在冷涵面前，“家里穷，将就下。天冷了可以垫点纸。”

冷涵换了鞋，由姜元一引着坐到沙发上。老人给她倒了杯开水，随即又进去那个隔间，说是收拾收拾好住。

三人在茶几边僵持。

冷涵打着哈哈：“二位…喝点水呗。”

边说边把杯子抬到嘴边。

呸，差点烫死。

“我…不法喝。”久骸失落地盯看不远处，姜元一露了半个脑壳出来——那隔板实在太矮了，有除冷涵以外的、可以看见的人在场，她们是不能摸到并改变物品位置的。

毕于看了她一眼，不反对也不附和。

“那就聊聊正事，”冷涵忍着头皮的发麻，双手交叠，“谁让你来的？艾冬？界时寒？”

想也不像，她在心底暗自吐槽。她只是提供两个错的选择，人在面对多的错误时更容易倾诉少的真相。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学校刚发生了准命案，如果这一切都有关联，也许还能扯出不少关于“毕于之死”的线索。

但久骸还是晃晃头：“不能说。”

她似乎并不认识那二人。

“为什么？”

“不知道。”

冷涵思路大转弯：“谁不让你说的？他威胁你吗？”

“………不能说。”

……

空气又沉下来，像门外停在秋洼上无声的蜻蜓。

冷涵失神地观察起墙面。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墙面斑驳的污渍也比她更懂语言艺术吧。

最后还是毕于开的口。只不过是对向她的。

“冷涵，”她凑近身子，前倾向冷涵，“怎么处理？打晕丢到外面？她应该找不着路。”

“笨，”久骸出言嘲讽，“我有眼睛，在天上，飞。”

冷涵眉头一皱：“蛤？”

一个老迈的声音插了进来：“闺女，你自言自语啥呢？”

靠北，让人听见了！冷涵才不想被当成神经病赶出去，立马合上双唇。

久骸站起身，“噗”地一声变成一只大寒维，在另二人的目瞪口呆下张开翅膀，飞上茶几。

“嗯？”赶来的姜元一只见一人一鸟，“哪来的小雀？去去去，莫乞莫乞。”

灰鸟几声细鸣，扑腾一下，降在高些的架子顶。

…对哦……寒雏的寓意不是很好。冷涵回忆到不久前毕于所讲的，布偶鹅的不幸天性。

赶不走它，姜元一也不再顾着驱这不幸主，给只喝了一口的塑料杯加满开水。些许水后被带出来，泛着微微锈气。

他“哎哟哎哟”地坐下，抓抓下巴上茂密的白胡子，乐道：“刚刚在和鸟儿说话？”

“嗯。”……合适的借口，用了。

老人好像很想作出点普通人家的爷孙感来：“喜欢小动物噻？有空带你去看。”

“……爷爷，我们有钱吗？”

“教你翻墙嘛。”

“……”

毕于的人生还真是……一言难尽，前途无量呐。冷涵不禁唏嘘。

淡香润入鼻腔。冷涵鼻翼翕动，发现它是从老人身上传来的，像香火浸透的松。

生了青苔的桥砖，凉丝丝的蛛网，煤油灯，旧被褥。

冷涵躺在床上。一张旁人看来还有些宽松的木床，此时正因其他隐形人的加入而拥挤不堪。

“毕于，”冷涵努力不贴上湿漉漉的墙，“你的尾巴……”

缠在尾部的大毛团尽全力往外拱，最后只是抽动几下：“我不行…这床有栏杆…”

灰白的鸟立在床头，发出久骸的声音：“我也想睡。”

“别，姐我求你了。”冷涵低低号哭，一面把右手抽出个空来——差点压成骨折。

小鸟沉默片刻，跳到二人中间，乖乖把腿蜷起，作烤乳鸽姿势，睡了。

“草……”

红发打湿了，幽然地反射着橙色光线。冷涵怨声连天：“肋骨快他妈断了啊……啊我的头发！！！”

毕于转身时只觉后背一凉，便听见某人吃痛的叫唤，连忙侧过去：“对不起….”

小床嘎吱嘎吱，反抗着床上严重超载的两人一鸟。夜的平静在摇曳灯烛投下的光影里不安分地膨胀，鼓出朵朵海绵洞，把白日里收集到的纷杂尽数吐出。

冷涵翻来覆去，心如乱麻，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安安静静、勉强睡好的角落，肚子又闹腾起来，这两天发生过的事撕碎了在脑海里闪现播放。

失踪的蒋婕，总是用奇怪眼神打量她的界时寒，毕于的勒痕和溺亡。

好杂…她长吁一口，闭目休息。一刻不肯消停的跳脱思想自己把自己搅成了一锅咕噜咕噜的滚烫的粥。

等她从这个拮据的夜晚抽离出来，阳光已经从破烂的木门缝间漏进到地板。姜元一站在门口，披着他常穿的蓑衣。

冷涵睡眼惺忪：“爷爷？”

“走啦！”老人拖起大麻袋，“出去散步咯！”

周依。捡了三天垃圾的冷涵回到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