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提提接到一通电话,提提和他不常通话,电话里漫长的沉默让每一下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提提……”他几乎从没这样叫过她,所以声音里有些不自然的钝涩,“我想邀请你来看我的天葬。”
“什么?”
“我病了,病了一段时间了,一直没告诉你,只是最近我觉得死亡将近。”
3个月后,提提收到了他死亡的消息,死于白血病,一并收到的还有一张往返机票和天葬举行的时间地点。
里面还有一封附着蝴蝶标本的手写信,信上他的中文字迹潇洒,落落累累写着:前日偶然听到上师说,人生中有太多假的别离,千万生中我不断回来,做你的丈夫,做你的妻子,做你的敌人,做你的朋友,做你家里的那只小虫子,作为食物被你吃掉……
提提最后一次见到他,他依旧穿着年少初遇时一样的朱红色明黄衬里的格鲁派僧服,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带她走出林场,教她分辨鹰和秃鹫,他静静躺在石板铺就的天葬台上,再也不会醒来。
天葬师点燃混合了糌粑的松柏,霎时烟雾升到空中,象征着对所有生灵的供养,同时也引来秃鹫。
天葬师念诵经文,解开裹住他肉身的所有束缚,面朝下翻转他的身体,用刀在他的身上刻下象征宗教意义的图案。
随后开始切割,他的肉身开始一块块被剥离,直到天葬师发出指令,原本安安静静等待在旁边,或者盘旋在空中的秃鹫才靠近他,开始啄食。
等秃鹫吃完了肉,天葬师把剩下的骨头一点点砸碎,混合在糌粑里喂给秃鹫。
提提全程没有掉一滴泪,却在秃鹫过来吃最后一块混着他骨头的糌粑的时候,突然冲过去,把糌粑狠狠攥在手心里。
秃鹫张开硕大的翅羽,扬起砂石,提提被迷了眼睛,下意识松了手,秃鹫利刃一样的尖喙一下子就夺走了提提手里那块糌粑,被利喙划破的手心顿时流出鲜血。
天葬师告诉提提,秃鹫会干净、完整地将他带往天界。
隔日在返回宁市去往机场的路上,提提收到了她名义上的爸爸宋权入狱的消息,提提当即改变了行程。
站在宁市机场的候机厅,提提拨通了那个藏在手机里,七年不敢触碰的号码。
隔着七年的光景,江沙的那声“喂”终于透过手机真真切切出现在耳朵里,而不再是酗酒的晚上辗转的梦里,一碰就散的回忆。
她在电话里像小时候那样叫江沙“江沙哥哥”。
她只说着让江沙来机场接她,“现在来机场接我,方便吗?”
她听到江沙急促的呼吸,和那声强装淡定,却是她日夜想念无比熟悉回答,“嗯。”
她没说出口的,是每每彻夜难眠时,心里无数次的呼喊——江沙,来接我,来接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