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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归乡

那侍从见状,依然气定神闲,继续道:“你是聋子吗,我说什么,你不会听不见吧?”

道士怒道:“小儿欺人太甚,快快受死!”

说罢,与另外两个弟子,执剑上前,修为似是颇高,眼看那侍卫身上要被戳几个大窟窿。

面对三个道士剑锋直指,那侍卫仍旧泰然自若。他冷笑一声,迅速放下茶杯,左手顺势拔出倚靠在桌角的一柄长剑。

但听得铮然一声,那柄长剑在道士剑身之上划了一圈。当中道士,就感觉手腕一阵疼痛,顿时无力。剑随即“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而左右两个弟子的攻势,被那侍卫划弧线的长剑纷纷格挡,剑锋偏离原来的轨道,纷纷砍向两边的桌子。顷刻之间,两张桌子变成了两半。

那人竟然是个左手剑客,但见一招之内力挫三人,而兀自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剑法之高明,令人咋舌。

中间那道士见状大惊,眼看手腕,有乌紫之色。原来那侍卫打他用的是剑身而非剑刃,若非如此,他的手掌这时已然被斩落在地。

道士自知不敌,可众人面前,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心中不忿,又用拳头去打,却被当胸一脚,踹下楼梯,接连几个翻滚,疼得嗷嗷叫唤,气焰不再,又惊又狼狈。剩下两个弟子见状,赶紧飞奔而下,扶起他来。

那道士道一声:“走!”

三人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灰溜溜地逃走了。

一开始,眼见茶肆之中剑拔弩张,小二赶紧通报给掌柜。

掌柜匆匆忙忙上来,见一位客人一骨碌滚下楼梯,而楼上三把桌椅,一应茶盏俱碎,茶汤四处飞溅。他不禁心中痛惜,急急顿脚道:“哎呦,怎么打起来了,哎呦,我的椅子哩,我们小本生意,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那公子面有嗔怒之色。侍卫心慌意乱,低下头去,面有认错之意。

公子责备道:“看你干的好事,走吧。”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就走。

林泉见这公子哥,魁梧强壮,举止秀逸不俗,只觉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心中钦佩,不觉多看了两眼。不料两人目光汇在一处,于是抱拳行礼。

林泉心道,那剑客恐怕来头也不小,而那位公子,不知什么身份,竟能得他的护卫。只是江湖中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当真无趣得紧。那瞎子可倒好,自己挑起了事端,反倒率先溜走,没吃苦头,算是他拣着了。

是非之地,宜速速离去,他在桌上撒下五枚茶钱,自顾自进城去了。

林泉在官道之上又走了约二里地,到得汴州城南门口。

但见三月的烟霞灿烂,莺飞草长,繁花开得正盛。护城河兰藻碧绿,游弋几只黑色蝌蚪,河畔柳树新绿,绿荫匝地,三两只黄鹂,往来穿梭其间,时不时引吭高歌。

一切俱与旧日无异,但世界终究不再留有他的痕迹,他成为了故乡的过客。

林泉默想:“武灵皇帝在我死后第三年便已驾崩。如今已是明通九年,看来我不在世上,已经有十年之久了。倥偬十年,物是人非,不知昔日同窗,是否各自安好,孟姑娘是否安好,不知嫁在谁家,多半便是那朱温了,倘若真是如此,那该多惆怅啊,她的儿女,恐怕都会叫我叔叔了吧。”

想到这,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恼人的惆怅,不觉握紧了手中的那一缕青丝,突然间归心似箭,于是加紧了脚步。

城中道路依旧。他回到以往自己家中,却发现府门早已换成别人的名字。林家如今已是产业不再,房屋易主,没了他的存身之处。

少时,凭着记忆,林泉闲逛到朱府。眼前朱门红楼,金碧辉煌,宛如天阙,绵延好几个街巷。门前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两个府奴执杖而立。

林泉呆呆地望着朱府高大的门楼,黯然神伤。想那朱诚老贼就住在这府门之中,他如今身居高位,区区贱民,想见他一眼都难如登天,何况击而杀之。况且,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出入自有护卫相随,自己又没有武功,恐怕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这样想时,不觉走得近了些。那守门的府奴早就注意到林泉,高高扬起的脸上透着轻蔑与傲慢,他们以为林泉会赶紧走开,谁知那人呆呆的,一眼也不看他们,反而往前走来。

“去,去,哪里来的乡野村夫,竟敢在节度使大人府邸东张西望,我看你是皮痒讨打,识相的,速速离去,不然别怪我棍棒不长眼睛。”他当即被一个府奴厉声喝住。

府奴说罢,把棍棒横在跟前,把林泉推了出去。林泉从小到大,哪里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欲待申辩,早就已经被打了几棍。

林泉吃疼,只得暂且退下,徐徐计议。他欲待找一处客栈落脚,买几件体面一些的衣服,梳洗一下,明日再探。刚转身时,迎面撞到一个人,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林泉拱手说了声:“抱歉。”

两人对视一眼,谁知那瘦子不知为何,眼神游移,弯腰低头,也不答话,迅速钻进人海之中,好不奇怪。

不久林泉到得一处客栈。他盘缠不多,总共两锭银子,用完还不知道怎么办。他又不会谋生,只好节约用钱,于是道:“掌柜,请给我开一间下房。”

掌柜道:“下房二十文一天,概不赊账。”

林泉一摸腰间,不觉大惊失色,银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这才想起刚才与那瘦子的遭遇,瞬间醒悟。

那掌柜见状,轻蔑一笑道:“若无银子,客官请到别处去吧。”

匆匆忙忙回到街头,哪里还有那瘦子的影子,如今口袋空荡荡的,只有十几文钱,只怕日后只能露宿街头了。他气得咬牙切齿。

这几日林泉都在朱府外游荡,日日只买几个馒头充饥。他要寻找进去的地方,奈何四周都是高墙,攀不上去。

不多久,他仅剩的十几文钱告罄,腹中饥饿,不知怎么办才好,而且不曾换洗衣服,沐浴梳洗,衣服又皱又脏,胡子拉碴,日渐邋遢起来,终于变成了如乞丐一般的模样。

林泉饿得眼冒金星,经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放下尊严,战战兢兢,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摊贩前讨要。而那些卖食小贩,见林泉没了钱,就都驱赶他,他连一只馒头都不曾讨到、此刻他才方知人情冷暖,慨叹不已。

林泉一连饿了好几天,晚上又要忍受春夜寒苦。奇怪的是,眼见其他乞丐因为缺衣少食,个个愁眉苦脸,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萎靡不振。反观他自己,非但没饿死,而且没有变瘦,反而依旧精神饱满,走街串巷,脸不红气也不喘,竟不知为何。只是饥寒交迫的感觉,依旧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免不了总想讨一口吃食。

这天夜里,林泉蜷缩在破屋之中,在身上随便盖了些稻草御寒,盼望漫漫长夜早些过去。一个手杵竹棒,头发稀疏的瘦弱老乞丐走到他跟前坐下,把手头的麦饼掰成两半,递一半到他跟前,说道:“小娃娃,吃吧!”

林泉知道这份食物来之不易,不知他遭了多少罪才讨要来的,他于心不忍,于是道:“老人家,我不饿,还是您吃吧!”

老乞丐道:“我看你啊,刚做乞丐不久吧,连要饭都不会,我看你已经在这儿饿了两天了。”

林泉神色略显尴尬,说道:“晚辈惭愧。”

老乞丐继续道:“我们这些做乞丐的,不是老弱病残之流,就是好吃懒做之人。我看你好手好脚,又是个老实人,不放趁着年轻,找个差事养活自己,才是正途。”

林泉心中感动,道:“多谢老人家,在下记住了。”

那老乞丐把那一半黑黑的面饼硬塞到林泉手上,颤颤巍巍坐在他旁边,接了一碗屋檐落下的雨水,就着麦饼嚼了起来。他的黑牙齿有些稀疏,嚼这又干又硬的饼子颇为费劲。

想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本应在家颐养天年,却独自在街头乞讨,他于心不忍,问道:“老人家,为何独自一人在这,你家里可有亲人。”

老人家道:“都死啦!老头我原本姓成,住在城外小桥村,老伴早死,本来膝下留有二子,以慰天年。如今连年兵祸,去年我大儿子被强征去往那朱诚手下当兵,战死了,今年小儿子得寒热,也走了。那朱府的家奴王成龙,狗仗人势,见我孤单一个老头儿,无依无靠,就霸占我家田地屋子,把我老头一个人,硬生生给赶了出来。”

说罢,干枯的眼眶里流出了几滴眼泪。

林泉气愤道:“如此作恶,官府不管吗?”

老乞丐道:“管,怎么管,那汴州刺史张纪之,就是那朱诚的一条走狗,巴结还来不及,怎么敢管。”

林泉道是只有自家遭难,只为区区一把古剑,便屠我满门。原来世道崩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不禁慨叹圣人不再,妖魔横流。对朱诚更加憎恶了几分,报仇之心,更加坚定。

几日里,他和众乞丐渐渐混得熟了,也时不时有些乞丐把要到的冷馒头,分他一些,寒夜虽冷,也让他感觉些许温暖。这一日,他看见朱府外墙边有一高草丛,一只狗叼了块骨头,从草里钻了出来。他拨开草丛一看,眼前豁然出现一个狗洞,直通墙内。林泉心中厌弃,毕竟钻狗洞的行径,君子不为。

夜里,他悄悄来到狗洞边,紧张地四下张望,见四下无人,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俯身钻了进去。

他才刚钻进去,就看见两人迎面走来,急急隐藏在树丛之中,不敢稍动。

看两人身形装扮,俱是青衣长裙,应当是府内丫鬟,两人手中各端了一个大盘子,盘中菜肴颇为丰盛。

“这么好的菜,这就不吃了,倒掉多可惜啊。”其中一个丫鬟说道。

“可不是么,就算咸了一点,也不是不能吃,老爷何必发怒,可怜了那掌勺的李大全,被老爷痛打三十大板。”只见那女子嘻嘻一笑,脸上不见有什么怜悯之情。

“有什么可怜的,那人肥头大耳,好吃又好色,”先前那个丫鬟接口道:“他不也是经常偷厨房的食材,还经常调戏过往的婢女呢,打他也是活该。”

“你怎么知道,你被他调戏过吗?”另一个丫鬟说道。

那丫鬟啐了她一口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贱蹄子,巴不得我被人欺负是不是。”

两人俱是轻笑。

到得厨房,一个丫鬟看着这些菜,沉思片刻道:“我想把这些个东西打包回家,给我爹妈尝一尝,丢了实在可惜。”

另一个丫鬟警惕地四下里张望,低声道:“小声点,若是被人知道,你我定然会被赶出府去的。还有,顺便也给我包一份,送与我小弟,他读书辛苦,你从后门偷偷出去,我给你把风。”

那丫鬟格格一笑,道:“你可真会使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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