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地的这段时间,胡杨倩读的书是巴金先生的《家》、《春》、《秋》系列,由于工作任务不多,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可以用来读自己喜欢的书,刚来的时候才读到《家》的开头,现在已经读到《秋》的末尾了。
胡母是中学教师,对待胡家姐妹的管教方式像是从学校照搬回家的,哪怕假期的时候也会给她们列一张日程表,每个时间段只能按规定做某事,这件事做完了才能去做下一件事,胡杨倩对这种机器般的安排深恶痛绝,她想读的书总是在规定的时间内读不完、读不爽快,常常正读到兴起,时间到了,她便不得不去做下一个时间段安排好的事,在被迫合上书的那一刻她当天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惦记着书中后面的内容,搞得做任何事都心不在焉,只能捱到晚上关灯了,偷偷打着手电躲在被子里看,看得入神一下就到了半夜,就这样一直恶性循环。
如果不是这一天胡父的电话打到了工地,胡杨倩完全不想回家去。
在外人看来胡家是光鲜亮丽的高知家庭,吃喝不愁,前途无量,然而很多个夜里,胡家三姐妹熄了灯躺在被窝里聊些闺房夜话,聊着聊着便会小声啜泣起来。
回家前胡杨倩用实习得来的收入给大妹妹买了双碎花布鞋,小妹妹臭美,胡杨倩便给她买了时兴的发卡和头花。回家的那天只有胡父在家,胡杨倩心领神会,父亲这是专门在等她,放下行李便进了父亲的书房,胡父的书房旁边是一个阳台,里面种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花草,自胡父手里改出的花草与美感毫无关联,该开花的开不出花,该笔直生长的枝干被他折弯呈拱形捆着,与其说这些是花草,不如说像是他的试验田,胡杨倩看见这些花草着实觉得它们可怜,小的时候她会哭泣着向母亲倾诉,央求胡母和她一起把濒死的花草搬出来救一救,胡母却勒令她不要多管闲事。这些年阳台的花草死了一波又来一波新的,反反复复,胡杨倩无能为力,她只想能有一天彻底的离开这个家。
“回来啦?怎么样?”胡父问。
“挺好的。”胡杨倩答道。
“准备一直在工地耗着?”
“也不是不可以。”
“最近市里在准备招录秘书,你笔杆子好,去试一试。”
“我不想当秘书。”话到嘴边,胡杨倩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在成长的过程中,类似的场景不计其数,气氛凝重,阳光射进房间里,灰尘在空气里流动,在这样的午后,胡杨倩像一头受伤的小牛,为自己的横冲直撞付出惨痛的代价,她的倔强和不屈服使斗牛士愈发愤怒,迫切的想要驯服自己养的兽,而她实在太弱小了,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每次对抗的结果都是她遍体鳞伤的带着无助和恐惧离开父亲的书房。小的时候她想和父亲心平气和的谈谈自己的想法,向父亲袒露自己的心思,而她的这扇心门在一次次的角斗后彻底关闭了,她永远丧失了和父亲沟通的欲望,要强的她在数次溃败后越来越想要获胜,嘴上的屈服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免于棍棒,她的心里从未认输。
“知道了。”胡杨倩改口说道。
胡父从狭长的阳台里走出来,坐在胡杨倩对面对她说:“你先前说要自由,我让你体验了你所谓的自由,原本以为你能知难而退,没想到你居然还喜欢上了穷苦日子,你是老大,这个头一定要开好,后面你的两个妹妹,看起来是没出息的,你妈笨得像猪一样,难怪带不好你们。”
“知道了。”胡杨倩起身走出书房。
这一天家里没有人,胡父说胡母带着两个妹妹去学校加班了,胡杨倩将买给妹妹们的礼物放在她们的枕头下面便准备离开家。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工地,一直憋着的眼泪此刻倾泻而出,她想起小妹妹说:“只希望我以后的老公不打我就行。”
胡杨倩离开工地时,不巧林子刚被派去另一个新工地做规划,好几天都没回来。她给林子刚留下一封短信,然后去项目部办公室向冯建伟道了谢后便离开了工地。
子刚你好:
展信佳,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料,能在陌生的环境里认识你并成为朋友我感到很幸运,我受家父之命辞工备考,不得不与你和工地暂别,希望日后我们仍有机会相聚谈天,祝你一路平坦顺利,我家的地址是:团结北路111号,欢迎来信,必回。
胡杨倩
林子刚失落地看着信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在心底将胡杨倩视为知己,她总能在他迷茫彷徨的时候给他一些中肯的建议,让他立刻振作起来,他也喜欢给她说说自己心事,虽然他心里清楚两人的差距,但她可以跟他们一起吃工地上的饭菜,也不嫌弃脏乱,甚至像男人一样举着大水杯仰头灌茶水解渴,她让自己逐渐摆脱了自卑,她像星星一样离他很远,却又像在眼前一样。林子刚坐在胡杨倩之前所住宿舍的床板上发愣,那株绿萝被她养得枝芽伸出老长,叶片油亮,他躺下在光床板上看着房顶,心里有些懊悔,只懊悔了一秒便收起了这种情绪,他翻了个身看向墙壁,一低头在床缝里看见一本书,是巴金先生的《家》,一定是她走的时候落下的,林子刚小心翼翼的收好书本,和绿萝一同带去了自己的宿舍,展开信纸准备提笔回信给胡杨倩。
杨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