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东林是江苏人,家里兄弟姊妹五个人,他排老二,是家里唯一一个品学兼优的男子,一路青云考去了天津大学,由于家中穷苦,靠着一亩三分水田过活,胡本性要强,从中学开始他便没再找家里要过钱,胡东林给地主当过小工,卖过报纸,在街边给人擦过皮鞋,咬着牙挺到了大学毕业,毕业时正赶上国家大力号召知识分子支援边疆,自愿去的还给家里补贴,胡东林一腔热血,加之家里也确实没什么可继承的,索性另辟蹊径,响应号召,主动报了名,坐上了报效祖国的绿皮车。胡东林先是被分配到了一个农场当出纳,由于读过书,文化层次比较高,没过多久就被提拔成了秘书,当上秘书后的胡东林手头逐渐宽裕,开始每个月接济江苏老家,也是从这个时候起,胡东林开始绞尽脑汁的攀爬,爬得越高,能给家里的钱就越多,也因此染上了浓重的烟瘾,每个月除了买烟吃饭,胡东林几乎不花钱,袜子破了都是补丁摞补丁,半年后,胡东林被调到市里农业局,成了种管科的一个小科员。
与此同时,施毓从四川农学院毕了业,也踏上了支边的绿皮车。施家是当地富甲一方的烟草商,施父娶了两个老婆,施毓是小老婆的第三个孩子,施父独爱女儿,对自己膝下的女儿们视若珍宝,特立了一株茂盛的蜡梅在入户的照壁前。施毓刚读大学时,施父患了一场重病,从此一蹶不振,不久后便油尽灯枯,施家后继无人,随着施父的去世分崩离析,施母带着年幼的弟妹回了乡下,施毓为了给他们挣些补贴,便主动报了名去支边。北方的风雪凛冽,施毓常常在四下无人时哭泣,实在想家便给哥哥和姐姐写信,那时通一封信件无比艰难,一个月的时间也只能来回一次,施毓将每个月发的工资留下一部分够吃穿,剩下的全部随信寄回家里,她知道母亲没有文化,也不会种地,现在一切从零开始,还要养活弟弟和妹妹,生活必然十分艰难。她努力的不去怀念父亲还在时的日子,不去回忆宽大的庭院和温暖的卧房,她知道现下自己必须先在这漫天黄土里活下去,至于以后能不能回家团圆,她不敢想。
胡东林和施毓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届时胡已经是市农业局劳资科的干事,施毓是市第一中学的生物教师,胡东林对施毓一见钟情,施毓的所有特征完全符合他对妻子的要求:有一份稳定好看的工作、漂亮、温顺。这次见面后,胡东林便通过关系,给施毓调了在学校的集体宿舍,让她住进了四人间,冬天里悄悄的给施毓送煤炭和棉被,甚至搞来了高粱饴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水果糖让施毓跟同事们分享,施毓也渐渐对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卸下心防,她的心终于有岸可依,与家人离别多年,难回故土,直到遇见胡东林,她觉得自己不再像一片浮萍。
多年以后,年迈的施毓常常回想,如果自己能预知命运,她无论如何都要劝诫自己远离这个男人,宁可在他乡无依无傍,也不要坠入这个深渊。她的家世和学识让她天真的相信真爱至上,也误以为自己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遇见了真爱,眼前这个男人会像父亲一样庇护她免受风雪的摧残,不曾想此生的摧残全都来自于他。
胡杨倩最小的妹妹叫胡杨凯,这个名字原本是给另一个人准备的,这个人本该在胡杨倩之前出生,可惜施毓在马车上颠簸流产,胡杨倩才成了大姐。胡东林寄希望于施毓的第三次生产,胡杨凯呱呱坠地后,胡东林便离开了医院,甚至不愿花点心思给这个女儿重新起个名字。自那之后,胡杨倩和妹妹时常目睹满口喷血的母亲,在被父亲折磨后发疯似的撕扯床单泄愤,这是母亲唯一的宣泄途径,母亲拦在她们面前,替他们拼命挡住这个被称为父亲的猛兽。在胡杨凯出生后,施毓又怀过一次孕,此时的她已经年近40,第三个月时,孩子在她腹中没了心跳,自此之后,施毓便要求和胡东林分床睡,导致胡东林的暴力更加变本加厉,他认为施毓这样,是不忠的表现。
在很多个清晨,胡杨倩被母亲的哀嚎吵醒,透过门缝看见父亲正撕扯着母亲的头发将她拖向他的卧室,像狮子拖着一头奄奄一息的羚羊,胡杨倩在门后捂住嘴巴,止不住地流泪,转身看见床上的两个妹妹也蜷在一起颤抖啜泣,胡杨倩擦干眼泪,鼓起勇气打开门,尽量不去听父亲卧室里传出的声响,蹑手蹑脚的走到厨房,给妹妹们煮牛奶和鸡蛋,她们吃了饭后还要按时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