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日迫西山。
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劳作了一整天,拖着疲惫身躯回家。
街道上行人又多了起来,两旁民居升起袅袅炊烟,散入妍静的秋风,让这座位于安阳国南陲的县城平添几分祥和。
商贩叫卖,燕鸣隘隘。
江修晏扶着刀,行走在大街上,感觉红尘气息扑面而来,耳畔虽然嘈杂,心里却很清净。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最近几天他不是在追凶杀敌,就是埋头钻研功法,几乎脱离了正常生活,与常人隔绝,如今漫步街上,看人世种种,黄发垂髫,凡俗争喧,原本迫急的心一下子定住,仿佛身上恢复了人气,灵台空明。
他身后跟着两人。
一个是屠户出身的秦老黑,粗糙汉子,宽松的绣月袍被他穿在身上,也成了紧身衣,肩角紧绷,颇有些绿林气质。
另一个是本地大汉张山海,相貌潦草,浓眉大眼,眼神却总是朝过往娘们的胸脯瞥,将“猥琐”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带着这么一对哼哈二将。
江修晏一路走来,回头率几乎达到百分百。
他实在驾驭不住,眼看正北门就在附近,赶紧钻进旁边的茶楼。
楼名“春宵”。
先前张县令最喜欢来此喝茶,还留下了墨宝。
春宵楼的牌匾就是他亲笔所提。
小二见他们一身绣月袍,知道是守夜署的官爷,不敢怠慢,隔着老远就招呼上了。
“三位官爷莅临,春宵楼蓬荜生辉!”
看清江修晏的脸,小二声音提高三四度:“怪不得掌柜养的喜鹊方才叫个不停,原来贵客竟是小江爷!”
“您呐,往里请!”
“掌柜老早就吩咐过小的们,小江爷若是来了,一定迎上雅座!”
江修晏婉拒后,自行走上二楼,寻了个视野开阔、正对正北门门楼的位置。
由于张山海是地头蛇。
点吃点茶的事就全都交给他了。
虽然被关了数月,但张山海不愧是在悬车县长大的,娴熟地要了壶碧云峰,又接连点几个菜,小二直夸他是土生土长的悬车人,点的都是春宵楼真正讲究的品儿。
片刻。
上茶上菜。
江修晏三人就茶吃菜,话也讲开了。
青年给他们俩讲起正北门怪事。
提及结阴亲的孩子。
却没想到张山海也听说过此事,还说阴亲像是一份契约,不能随意乱结,结了就不可改动,对结亲双方都有强制约束。
亲戚要给孩子提供后台,孩子家人每逢初一十五,必须上供酒食,譬如猪头鱼肉等牲畜,大白米饭,高粱酒,五斗谷,还要日夜上香。
张山海几杯茶下肚,看清江修晏神色怡然,才继续说下去。
他说那孩子的亲戚多半不够强硬,想必生前是望族乡老,名望大,足够讲究,但毕竟没有煞气,拦不住正北门的鬼。
说完结阴亲,张山海话头转到正北门。
据他所说。
此前县城里也传闻正北门闹鬼,半夜总有黑影站在门楼吹笛,乐声凄哀,如怨如慕,扰得城北人心惶惶,守夜人多次巡查此地,始终没有发现鬼影。
只要守夜人离开,黑影就立马爬上门楼,彻夜吹笛。
直到此事被上报到临江府。
州府来了个道士。
起坛布阵,以七星灯厌胜,在悬车县两大两小四个城门牌匾上,各挂一只太乙镜,鬼魅笛声才从此匿迹。
不曾想今天又出现了。
虽不是笛声,但可能是同一只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修晏喝着茶,心念一动。
他放下茶杯,正想下楼查看。
楼下突然喧闹起来。
“白大夫人又开始施粥了?”
江修晏目光探出窗外,却并未发现那道丰腴倩影,只看见十几个衣着朴素的男女。
他们由两个男人领头,分别怀抱一些儿童衣物、玩具,以及麦糖浆包子等受孩提喜爱的吃食,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呼喊着什么。
人声实在嘈杂。
江修晏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喊什么。
正觉得奇怪。
却听身旁张山海道:“捕头,这就是遭遇正北门鬼事的人家吧,他们在招魂哩!”
“招魂?”
汉子点点头,“估计是孩子被鬼吓丢魂了,神识不清,现在来正北门招魂……捕头您看,那打头的两人,手里拿的是招魂幡,左白右黑,分别对应两位索魂的无常。”
“至于其他人怀抱的衣物与吃食,大概是想借此吸引孩童丢失的魂。”
“原来如此。”
江修晏了然。
不过喊魂队伍刚行至楼下,就被几个商贩拦住。
不知说了什么。
只见领头男人突然破口大骂,面红耳赤,青筋暴起。
眼看事态即将失控。
江修晏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
他提起桌边的飞鱼刀,纵身翻出窗口。
把秦老黑与张山海惊得目瞪口呆。
扑……
尘埃飞扬。
青年刚好落在争执人群附近。
他快步往前走。
与一道纤秀身影擦肩而过。
鼻间泛起香风。
江修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转角闪过一抹青衫,旋即无影无踪。
他晃晃头。
还是解决眼前闹剧要紧。
一边靠近喊魂队伍,他一边摩挲望气钱。
发现小孩家人身上都有黑气缥缈,类似正北门门楼的阴湿之气,黑气并非独立存在,而是链接每个人,凝聚成一道幕布似的黑云。
江修晏只顾着介入双方争吵。
却没发觉身后街角,青衫再度出现。
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盯着他看。
两片红唇轻启,吐出呢喃声音:“这县城气氛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而且这么多的黄狸子傀儡,他们怎么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