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告诉我……”周赤兰面露担忧,话语间保持着平静,“不怕那些威胁了么?”
“怕,可是我良心不安,更怕金泗梅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我无力地回到船舱,看着神采依旧的周赤兰,连疑虑的表情都显得明媚,“我们确实好久不见。”
“你断得干净。”
“总之,小心吧。”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赤兰坐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道:“该小心的人是你,要时刻记得保护好自己。”
我看着被握住的手,联想到那夜齐肃英的动作,竟是忍不住冷笑出声,说:“你是这个世上最懂我的人,可惜,自从发现你与齐肃英是那般相似,所谓男欢女爱,也都成了红尘旧影。”
周赤兰很平静,他总是平静,这样的平静又使我联想到齐肃英的冷漠,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做到永远平静,我的极端情绪是否在他们眼里就如同宠物打闹般的趣事,真是可悲。
所以我再也不愿意活在他们的凝视之下。
“你变了许多。”周赤兰用笃定的语气说。
我缩回手,扭头看向远去的风景道:“你也变了。”
“是你觉得我变了。”
“那就是你一直如此,只是我现在才发现。”
周赤兰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表象和内里,我是统一的,只是你大部分时间都选择了忽视。”
“我才不要听你又啰嗦这些东西。”
“那我闭嘴。”
我们两个竟然真的就一言不发、动也不动地在江上泛舟了许久。
我发觉自己已经分不清船是否还在行驶,转头道:“我们是不是走太远了?回去吧。”
“不远,河岸都是一样的风景,是动亦似静。”
我默然,为刚才的无措感到惆怅。
“我不是你。”周赤兰说,“社稷如此,女子的困境太多,但你的灵魂要更纯净。”
“……”我不知道他又要说教些什么,无力反驳。
“我所知道的是,你最近对刘谢谨感兴趣起来,或许你是被他的容貌迷住了,或许你看到了他身上的某些特质。”
“远远望去,桃花映面红,走近看清,却是巫山除云非真容。”我低语。
“是的,就是这样的。”周赤兰道,“爱情其实就是巫山的云雨,你非要拨开云雾见月明,便会发现令人失望的瑕疵,那些不堪入目的斑驳,爱会遮挡这些,距离越远,爱意就像云雾一样变得浓厚。”
“你想说什么?”
“你已经懂了。”周赤兰说完走去划桨。
我看着相似的风景迂回于天地间,看向奋力驶船的周赤兰和泛起层层涟漪的水面,清风从背后袭来,带来一阵凉意。
“去时的风是扑面而来的,归来时便反着来了。”我遥望川水,释然道,“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意义了……尘世不在风水山川内,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渺如尘埃的人何其容易迷失方向,唯有把别人看作参照物,才能找到来去归途,方知天高地厚、海阔天空,这便是爱人的意义,将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的意义,爱应该回归它本身,而不在人的身上。”
“你说的我并不能听懂,但我很高兴你释然了。”周赤兰露出笑容。
他对我的欣喜也许是出于感到我变得欣喜,有吗?这是个谜团,回到齐宅,我看到忧心忡忡的小芝如一个等待母亲回家的孩子那般泪眼婆娑,我把手放在她额头上问:“小芝,你怎么了?”
她用喘息不已的声音说:“夫人回来得有点晚,我担心坏了。”
我给予她安慰,温柔安抚她。
清风徐徐的日子逐渐吹走了春意,夏天如期而至。
我再次来到宁慈寺,是同苏清妍和齐肃元一起。
求了福袋之后,我们一起走到后山散心。
“如今这慈宁后山修缮得是越来越好了,以后春妹可以常来走走。”苏清妍道。
我无神走着,全然没有听到,小芝轻唤我一声,才堪堪回过神来,懵着点头。
齐肃元和我的状态差不多。
苏清妍过了一会又道:“春妹儿,咱们去看看荷花池吧,说不定还能讨得一些莲子吃吃。”
“嗯。”我跟着她走,思索片刻转头问齐肃元,“你去不去?”
“你们先去,我稍后来。”齐肃元有些被打断思考的愠怒道。
我不在意他的情绪,拉着苏清妍的手离开了。
才走到荷花池边,苏清妍恍然道:“哎呀,我的香囊落在寺里了。”
“你去拿吧。”
话毕,苏清妍匆匆离去,我目送她隐入青葱里,一阵燥热的微风吹来,小芝说:“夫人,这里太阳大,去荫处歇息吧。”
她伸手往前方的嫣红指,道:“您看,荷花已经开了大半。”
“小芝,我们去前边的凉亭坐坐吧?”
小芝点头,跟随我一起去了凉亭,刚坐下,我们便不约而同地看到齐肃元走来,太阳盛得把他的黑发照耀成白色,他无神地走过来后,颓丧地垂下眼眸,软着骨头坐下了。
在沉闷的空气里煎熬等待着一丝生机,我正欲开口寻求这份活力,齐肃元突然瞪大了眼睛,朝我走来。
我也逐渐瞪大眼睛,随后发现他的目光越过了我,循着目光望去身后的湖,大片涟漪泛起。
“有人落水了!”齐肃元撑着柱子喊。
小芝立马拽住我衣袖,我只是更加疑惑地看着那不平静的湖面,齐肃元立马脱了外衣,小芝看见吓得直接缩在我怀里紧闭眼睛。
“扑通”一声,齐肃元跳进湖里,猛扎跟头,瞬间潜入湖里不见踪影,过了一会儿,湖面露出了齐肃元的脑袋,他拖出一件疯狂扑腾的“麻布袋子”,在耀眼的光芒里,一张俊脸从混沌里飘出来,带着扭曲的表情,好似怨鬼的人皮面具。
齐肃元把他拖上岸,直到他捶出那人肺里的水,随着一声声真实又黏腻的咳嗽,在呕吐中翻过身来并浑身抽搐地流出泪涕,我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刘谢谨。
“刘谢谨?”我捂嘴道。
过了一会儿,刘谢谨腥红的眼睛渐渐由迷蒙变得困乏,我开口问:“你怎么落水了?”
“……”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死人状态,徒留人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弓着腰拍自己的头,之后侧着身子晃了起来,我这才明白他耳朵灌了水,恐怕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但齐肃元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凑到他跟前笑道:“刘大公子怎么会在荷花池里凫水?莫不是池子里有秘宝,你找入迷了?”
“三郎……”我刚想呵斥齐肃元这随时随地开玩笑的毛病,却见刘谢谨点了点头。
我惊讶之时,刘谢谨清冷的声音响起,和那日寒梅枝丛里听到的一样。
“我行舟时,锦囊掉入湖中,情急之下跳下寻去,不料被水草绊了脚,起不来,险些丢了性命,多谢齐公子搭救。”
我听到他说行舟,立马四处张望,在远处看到了一小舟静静停在绿茵处,空而幽深,这倒是像刘谢谨的风格,他总是独自去偏僻处,也不知是有什么心事,性格古怪已经是我给他的标签。
殷红和苍白的颜色在他的脸上交错,形成一种斑斓的美丽,如同彩蝶之翼,我萌生出破坏的冲动,却连触碰都是极为不忍的。
“不客气刘公子,我们现在衣服都湿了,正好我知道这里有偏房,不妨同我前去借僧侣私服一换,免得回去狼狈。”齐肃元很亲和地说。
我有些奇怪他突如其来的热心肠,但没有说什么,刘谢谨点头,齐肃元便将他从泥泞里扶起,两人慢慢离开了。
我和小芝回到凉亭,小芝眼眶通红,依旧依靠着我,我轻拍她的背。
她忽然说:“夫人,这真的好危险,如果二爷没有发现刘公子落水,那……那……”
“没事,他现在还活着呢。”
“真是好大的福气啊,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刘公子将来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小芝看着我说这些话,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点头笑道:“他本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