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给我倒杯茶吗?”
克拉丽莎很自然地脱下双手戴着的黑手套,放进口袋里,全然未将自己视作不速之客。
大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喔,失礼了……你想喝什么茶?”
“随你。”
大荒朝炉子走去,白鼠混混的手枪也跟着一起移动。
【她看起来很平静……我最好不好激怒她……】
【我必须冷静冷静再冷静……大不了就活不过今天……】
【希望冯小姐没事……】
【MD!我现在慌得要命!】
大荒的手止不住发抖,平常熟练的动作今天却无比笨拙,他一连拧了三次才打开茶罐,甚至开水浇到了手指也没出声。
他再次深呼吸,而后将茶杯拿给了克拉丽莎。
克拉丽莎接过茶杯后点了点头,将它放在桌上。
“你很会挑嘛。”
“谢谢,但是这里不欢迎你。”
大荒知道,自己无论是求饶也好奉承也好都无法改变比自己更高级的人的意见——他也不是第一次和这些人打交道了。
“很好,大荒先生。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想着糊弄我,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知道。”
她朝大荒扬了扬下巴,“那么就开始吧。”
“第一个问题,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因为我泡的一手好茶?”
克拉丽莎冲他礼貌地微笑着,
“我本来想和你客客气气的,但你要和我耍滑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她说话时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平静的词下都仿佛即将爆发的炸弹。
“你一个只会跟踪和偷拍的私家侦探,在为谁做事,收了多少钱?”
“为这城市的好人做事。”
说这话时,大荒内心呯呯直跳——自己确实不是个纯粹的好人,但是有的选的话,谁会想去做一个人人喊打的人渣呢?如今自己因为调查人肉事件被伊丽芙罗娜家族打死在这里的话……或许自己真的就成为英雄了!
“你可真高尚啊,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冯小姐!】大荒不假思索道:“谁?这里就我一个人住——”
克拉丽莎冷笑着打断了他,
“这里不是男人住的地方,单身汉可不会在家里用高脚杯,”
她拿起桌上两人曾共饮过的高脚玻璃杯,
“而且我还能闻到狐狸的骚味。饭桶,別假装自己是什么好汉了,那女人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
“好,那我就问你点别的。”
大荒心底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也意外于这只白熊的直爽。
“说说你从我的酒馆离开后,都查到了些什么吧。”
大荒还在飞速思考,便听克拉丽莎又道:“你在我的店里鬼头鬼脑,还殴打了我的店员,又四处传播我的谣言,弄得整个商业区现在到处都是我的风言风语。小伙子还有两下子,”
她又冷笑了一下,
“之后呢,还查到什么了,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我查到了你的一个买家,科学院长。”
这个情报虽然重要,但是没有掩护的必要——克拉丽莎既然找到了这边,那么文件失窃的事肯定瞒不住。大荒决定泄露这个。
“了不起,你发现了什么?”
“他吃肉,对手下的员工很苛刻,两个死小孩也不可爱。”
克拉丽莎翻了个白眼,提高音量道:“他在研究一个项目,你觉得会是什么?”
“外星人?”
克拉丽莎突然笑了,她迅速板起脸:“别给自己加戏。这样,你替我做事,我让你查出事情的真相。”
这倒是大荒没想到的:“我知道替你做事有什么后果……如果我不同意,你会用什么手段强迫我?”
“威胁只是手段的一种。给我做事,你就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本领,造福他人,而我会保障你的安全,考虑一下吧?也不算枉费了你这么多年在金沙的努力。”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大荒的内心——他看不起拉里,也从未平等对待过阿纳托利,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在年少时抵住了外界的诱惑,几乎扼杀了自己的天性,所以自己才有资格在金沙求学,才能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但是现在,自己却和那些瞧不起的人一样偷鸡摸狗过日子,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见大荒沉默不语,克拉丽莎反倒是劝慰一般:“没事,再考虑考虑吧。对了,做了那么多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始终没有碰到核心,图什么呢?”
“……我想看到恶有恶报?”
“你也不是纯粹的好人哦,侦探先生。”
克拉丽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下次再来问你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代我向你父亲问好。洛斯,和侦探道个别吧。”
白鼠混混——洛斯一脚踢在大荒膝弯上,勾着他的脖子用手肘砸了无数下脑袋,再松手重重的地将他摔在地上,再一脚踹中大荒的肚子。
“咳咳——”
大荒只能蜷缩在地上,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克拉丽莎起身从他身边经过,像大荒曾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未曾瞥向他一眼,白鼠洛斯为她打开门。
“MD……冯小姐还没回来,我得继续调查下去,咳咳咳——”
他忍受着腹部的剧痛,慢慢站了起来。
——————
“好兄弟——”
公园的长椅上,正坐着等候的大荒看见拉里提着一袋油纸包着的东西朝他走来。
“你要的能保护人的东西弄到了......”
大荒接过油纸包,伸手进去一摸——没错,里面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把左轮手枪。
“好兄弟,你又给人揍了?”
拉里想伸手摸摸大荒脸上的伤口,大荒却往后一晃,拉里便尴尬地将手缩了回去。
“阿纳托利和他的风火轮竭诚为您服务——”
海狸阿纳托利拉着他的人力车风风火火地在大荒面前停了下来,拉里见状失落地叹了口气,用围巾将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了:“你们聊,我先走了......那个,不管你要做什么......保护好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同他的人一样快步消失在了公园来往的人群中。
“大侦探!可找到你了,那家伙是谁?你又背着我和别人聊啥呢?”
“咳……是我。”大荒将油纸藏进了自己的风衣里,勉强起身走向阿纳托利的人力车。
“噢,好伤感的声线,案子不顺利吗?”
“别说了……带我去善主区。”
大荒在阿纳托利地扶持下艰难地坐上了人力车,阿纳托利嘟囔道:“悠着点哥们,你这可被揍得不轻啊,谁干的?”
“别提了......送我去善主区,然后去老街等我。”
阿纳托利将车把手抬起,照例摇了摇系在上面的铃铛,也提醒道:“今天傍晚老街会有‘黎明见证会’的花车游行,到时候肯定里外挤得水泄不通,我得事先找个人少的巷子......我就在那儿等你。”
“嗯。”
阿纳托利从车把手上的镜子瞥见一顿胖揍后精神瘪瘪的大荒,忍不住也像拉里那样提醒道:“哥们儿,注意安全。”
这一次,大荒发挥了自己伪造证件的老手艺,他稍微修改了上一次果盘店的老板给他的通行证,便再次顺利进入了善主区。
进入善主区后,阿纳托利便放下大荒前往约定好的地方。大荒便一路走到了科学院——这里不仅是生物工程的实验研究中心,也是类似金沙大学一样培养学生的学院,高高的大理石围墙圈起了一个堪比老街大小的地段,铁门的安保更甚入区的门卫,只有研究人员、教职工和本院学生在出示证件后方可入内,这可让大荒犯了愁。
“要不偷一个证件吧......幸好我有随身携带自己的小照片。”
但是他又想到,科学院根本不可能出现像他这样“尾巴上带条”的员工或者学生。
不过此时,在科学院的门口正聚集着一大帮人,其中一个正拿着大喇叭大声嚷嚷着,
“欢迎来到科学院,这里是我们迈向未来的地方,请注意大家,不要擅自离队,接下来跟紧我,享受科学吧!”
【太好了,是观光团!】大荒窃喜道,【我要不引人怀疑的混进去......】
在导游和保安交涉时,大荒悄悄挤进了观光团中。
“接下来我们开始点名——”
大荒在几个人的背后喊道:“呜——我们已经等了够久了,退票!退票!退票!”
“有没有搞错,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你事先怎么没说好!”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颧骨很高嘴巴很尖的猴族女子立刻大声嚷嚷起来。
“能干不?你们旅游团有很大的问题我跟你讲——”一个穿着拉开的厚大衣戴着老花镜的老山羊也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
“那我这边等了这么久怎么办!一天天一天天屁点事都做不好!——”一身薄呢子粉衣的圆脸猪族小姐也尖锐地骂起来。
观光团的人们立刻吵嚷起来,导游连忙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都跟紧了啊,我们现在就出发啊。”
保安小声地骂骂咧咧打开了科学院的大门:“烦死了这群瘟神,每次都这幅德行,一点规矩都没有。”
大荒顺利进入了科学院。
(平三:后面的内容都是导游在介绍展厅里展出的产品和论文,而大荒听不懂记不住所以这一段不会在回忆中出现。我就说他是铅中毒了脑子不好使吧?)
(赤辽:我喜欢这个转场。)
在参观实验楼开放部分时,趁着这群同样听不懂但为了假装比其他人更优越因此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导游讲解的展览论文的观光团众不注意,大荒偷偷离了队,并趁四下无人之时撬开了通往楼上的大门,来到了研究员们所在的顶楼实验楼层。
从楼梯里出来后周围是宽阔的露天顶楼空地——从这里走到对面那个凸起的楼梯口再下去才是研究员们真正工作的地方,这里应该是他们休息的场所。
曾经在他家长见过一次,所以大荒迅速锁定了站在天台上发呆的科学院长。
“马斯坦!”
大荒朝他走去,马斯坦——科学院长此刻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教授,真的是你吗?我一直很崇拜你——”
“谢谢。”
他显然不愿多聊,大荒便道:“我听说你最近在筹划一件可以颠覆边境城的大事——”
“听着,我很忙。”
他快步走向通往实验中心的楼梯口,大荒便迅速跟了上去——但进入后,见里面是一排可以看到头的长廊,两边各有几个门,里面应该就是不同项目的研究中心了。
每个门都从里面被锁上了,大荒本想撬开,但马斯坦不知在哪扇门后,根据文件里的情报推测为了保密马斯坦的实验室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但其他的则未必。
万一打开错误的门会非常危险。
“他去哪了?”
大荒见走廊上有供人休息的沙发,沙发旁则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柜,锁着一排排罐装饮料。
“等等吧……就不信你不出来。”
过一会,走廊一个门打开,马斯坦走来打开了玻璃柜,从里面拿出一瓶饮料。
大壳突然从沙发后钻了出来,从背后捂着马斯坦的嘴,并将左轮手枪顶在他的腰上:“别出声,我有枪。开门,让我进去。”
马斯坦连忙举起双手,那饮料也掉了下去——大荒用脚一勾再踢到了沙发上,没有发出声音。
“行……你別出声……”
——————
“坐下,敢出一声我要了你的命。”
马斯坦双手抱头坐在椅子上,实验室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大理石桌子还有抽屉,桌上的架子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瓶子,桌面上摆着一排排各种颜色的试剂,咋一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听着,你不知道你在做——”
大荒拨动了左轮手枪的撞针证明这是把货真价实的枪,马斯坦忙不迭地点头。
他拿起实验室的一卷胶带让马斯坦将自己的双腿捆住,迫于威胁马斯坦只好照做,而后大荒再用胶带将他双手反绑在了椅背后。
“唉,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问你才对,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了!”
大荒从口袋里翻出了那两个小孩的贺卡,“我知道你家在哪,你孩子长什么样,要是我发现你糊弄我我就天天盯着你小孩,你护得了他们一次护得了第三次第四次吗?给我老实点!”
“好、好、好,先生您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激动,您问就是了。”
眼前这个边境城阶级最高的善主——剥皮豺竟然在自己面前一副求饶的样子,和那些曾经被自己抓拍到出轨证据的老街人没有任何分别。
除了生来就有的权利和富贵,这些人也不见得更优越在哪。大荒忍不住这么想。
“你和克拉丽莎是什么关系?”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认识犯罪分子……”
“你们剥皮豺全都是!别忘了我有枪!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就太遗憾了!”
马斯坦赔笑道:“对,那会非常遗憾……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战战兢兢不敢放错,就怕一切都前功尽弃……我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子上……”
“好了,硫磺项目是什么?”
“什、”马斯坦一副苦笑的样子,“你从哪里听来这个花哨的名字?”
“从你家里!我知道你家在哪!”
“原来是你——行了我明白了,那就是个研究基因的项目,用来寻找治疗遗传病的可行性的研究……”
“TMD,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那用得到那么多人肉?对哦,人肉……”
想到眼前这个看似软弱的人曾经吃过人肉,而且在他往上爬的岁月里曾经踩过无数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普通人,毁了无数人的生活,大荒顿时感到心头火起。
“拖延时间是吧?我本来很尊重知识分子的。”
大荒将左轮手枪塞进了马斯坦的嘴里,在马斯坦惊恐的目光中又用胶带缠上,最后拿起实验桌上的一把剪刀将马斯坦右手拇指给剪断。
“唔唔唔唔!——”
“哦,我认得这个。”
大荒将那截手指放进了写着稀硫酸标签的烧瓶里,手指迅速冒出无数气泡并发出刺鼻的恶臭,他拿着烧瓶在几乎昏厥过去的马斯坦面前晃了晃:“叫科学院给你配个助手吧,哦,你是这里的老大,这个轻而易举吧?”
“来,再回答一遍我的问题,你还有9次机会……等你十指全断想必也不会让你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吧?”
大荒拿走了胶带和左轮手枪。
“你根本就不明白……”
马斯坦满头是汗,几乎要昏厥了,他勉强着保持神志,
“我们的确是在用活人研究……克拉丽莎……她提供研究材料,和她的合作也只是暂时的……等研究成功,边境城就能根除疾病,饥荒,伤残……甚至永生……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我猜,受益者不包括老街的穷人吧?唔,难怪夏索尔城市要建那么多高墙还设立禁区,难道是怕铁堡城和其他封臣来抢走实验成果?”
“随便你……工具是没有错的……我也只是为了造福大众……是那些人……”
大荒几乎要从心底冷笑出声了。
“你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像我这样的下等人,就是你们这些善主盘子里的一块肉啊,克拉丽莎杀了多少像莱宾这样的人才撑起了你的研究,而且他们盘子里的肉还分了一大块给你,现在你居然觉得自己很清高反过来嫌弃他们?”
大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但依旧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比起你克拉丽莎反倒显得可爱些,她和你一样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但她起码还诚实,你呢?好处都给你享受完了,好话也都让你说完了,给我们点活路吧!你真的不怕吗?看到那些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肉你是怎么做到不反胃的?你们剥皮豺生下来就这么勇敢吗?!
“对了,蓬兰的日记里有提到你是光顾南瓜酒馆的常客,做出一副知识分子斯斯文文的样子,酒馆里玩得比谁都花!老瓢虫!你也不想让自己在酒馆里和你们剥皮豺认为的下等人寻、欢、作、乐的照片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吧?你不要脸你孩子你老婆还要吗?”
大荒拿出他自己的小相机——里面当然没有这些照片,但此刻的马斯坦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无力去分辨真假了。
“我知道的……我全都招了……
“硫磺项目……是一个伟大的工程……但我知道……一旦研究成果真的完成……那些骗子……只会用它造成更大的灾难……
“我一直在……尽力拖延……那是一个古老文明时代的文物……在挖坑时被发现,深埋地下……里面装着那样的液态物,像硫磺一样臭不可闻……
“我们发现它能重新编码基因序列,进而重新配置生物的表现型……这意味着……它能重新定义一个种族……而且整个过程……非常安静……
“我研究的方向……就是如何逆向合成‘硫磺’……用反转录技术——”
(平三:看,他又听不懂了。)
(赤辽:这个转场用多了就没意思了……)
大荒依次按动实验室墙壁上的贴块,墙壁便缓缓分开成了大门,里面便是研究“硫磺项目”的秘密实验室了。
实验室里摆放着数个巨大的玻璃培养罐,里面用营养液泡着巨大的变异蜥蜴——和紫岚当初召唤出的一模一样,而还有一个玻璃罐里则是一副人类的骨架——不是巨兵世界里的人类,而是平三曾在世界里的人类!
【真是诡异……】
大荒咽了口唾沫,举起荧光石做的灯台,推着仍旧被绑在椅子上的马斯坦朝里面走去。
在经过最后一个玻璃罐时,里面突然传来了“咚”一声,让大荒吓了一跳。他立刻拔枪对准玻璃罐——一只狼爪贴在了玻璃罐上,然后又拿开了。
“这些东西……都是活的吗?这TM是什么?!”
大荒举着灯照近玻璃罐,里面是一个兔族少年,长着狼爪和狼尾,脑袋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缝合伤疤,看起来是将其他人的一部分脑壳缝了过来,数个软管接着枕头插在他的兔耳、太阳穴、手臂静脉、胸口和腿内侧,在光的照耀下,狼爪和狼尾缓慢变成了兔爪和兔尾。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奄奄一息的马斯坦艰难地回答道——大荒并没有给他止血,他只能自己捂着伤口,此刻已经出现贫血的症状了,
“我们正在做DNA重组实验……将不同生物的性状结合起来……这个是3号……是‘硫磺’目前造出的……唯一存活的产物……”
“真是恶心……”
大荒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身上被强行移植了其他物种的器官——那会是何等的骇人!也许自己会受不了给自己一枪吧?
“3号……结合了多种动物的基因……我发出指令,然后‘硫磺‘会做出反应……它有智慧……还有一定的学习能力……除了研究如何合成它,我们还被要求研究如何训练它,控制它,利用这股力量……”
大荒继续推着马斯坦往前走,同时警惕地用枪指着最后一个玻璃罐——他毫不怀疑里面那半狼半兔的怪物能打破这玩意。
“‘硫磺‘很敏感……所以我们把它放在这里隔离起来……”
前方是一个被巨大的挡光布遮盖住的东西。
“‘硫磺‘会对不同的靠近它的人做出不同的反应……目前还没有表现出敌意……‘硫磺‘,世间仅此一件,它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难题和机遇……所以只允许我一个人研究……避免污染……”
“我要看看。”
大荒上前要掀开那布,马斯坦连忙喊道:“先生!求你了,只看就行,千万别碰……会污染它的……污染……”
大荒掀起那层布走了进去。
挡光布内是一个小隔离间,正中放着一个方形玻璃器皿,里面装着一团漆黑的液体。
那液体仿佛黑洞一般透不进任何光线,即使大荒拿着灯靠近也不会像其他液体那样反光,他试着晃了晃玻璃器具,想看看这东西到底多粘稠。
谁料里面的黑水竟然一瞬间沸腾了起来,大荒缩回手时才发现,自己摸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小洞!而一丝黑水就黏在自己掌心,通过那个小洞连接着里面的黑水。
刹那间,黑水涌入了大荒的掌心。
有人跨过了惊恐的马斯坦,未曾置与其一顾,马斯坦双眼瞪大地倒在地上,死于失血过多造成的休克。
——————
【快走快走……得尽快找到阿纳托利……】
老街上正举行着盛大的集会,一辆巨大的花车上竖着一个8字结,一头山羊少年只在腰间缠着一块布,被捆绑在上面,右肋下涂抹着红颜料,模仿着被枪捅伤的伤口。
“让我们赞美普拉斯,我主普拉斯,他爱世人……”
小山羊星户明走在花车的最前列,穿着儿童修士服,手挎一个小竹篮,一边走一边从里面掏出彩色的纸屑撒向天空,站在花车上的孩子们齐声歌唱,花车在成年修士的拉动下缓缓前行,沿途又有其他传教士在人群中分发饼干,街道两边的人们将硬币抛向花车,一时间老街热闹非凡。
【得快点……找到阿纳托利……】
大荒踉踉跄跄地挤过人群,他已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善主区的了,脑袋也想宿醉后一般晕乎乎的,感到一切都不真切,唯一记得的只有去找到海狸阿纳托利。
他就这么东倒西歪地走着,却感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变得越来越少,而花车上的那只扮演普拉斯的山羊,竟然双眼冒出红光,并且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他感到周围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而脚下街道逐渐被水淹没,那水淹过脚踝,淹过膝盖,淹过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喘过气来。
随着水位的抬高,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扭曲。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王座,一个和自己一样,背后却长着数条章鱼一样的触手且身披鱼鳞的浣熊站在王座旁,旁边则是一个穿着红衣的狐族女子,她双手都冒着火焰,两人相对着狂笑着。
随后那两人又融合成了一个更大的怪物,一个倒置的肋骨里探出一个头部打开成花瓣状的女人的身体,无数章鱼触手从肋骨的空隙里探出,包围着她……或者他。
“大侦探,你可来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海狸阿纳托利果然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巷子,将人力车停在那,一见到大荒便热情地走来,拍着他的肩膀。
大荒张口,一束锋利的黑水刺进了阿纳托利的眉心从他的脑后穿出,阿纳托利那肥胖的身躯就这样倒在地上。
………………
“我们变了,却什么也没改变。”
一片漆黑中,一个声音对大荒说道。
“你未曾改变,你站立不动,时间从你身上流逝,自始至终,你都孑然一身。不被理解,不被触及,简单的冷语就能让你坠入冰窟。”
大荒想起自己还是的小孩的时候,村里的其他同龄孩子拿泥巴砸向他,说他是杂种,嘲笑他那被侵害过的精神错乱的生母,嘲笑他是被人轮(消音)生下的孽种。
男人为了保护女人死了,女人受不了打击疯了,外出采摘野果时死了,他们的女儿在他们的墓前被酒鬼和混混强暴也疯了,生下大荒后就难产死去了。
然后另一只浣熊收养了他。
“没关系,你会得到幸福的。”后来的父亲这样说着。
“你只是他人脑海中投射的倒影,由始至终都不存在。无人在意,无人理解。”
黑暗中的声音又这么说道。
“由始至终身不由己,由始至终孤苦伶仃。没有欢笑的动机,没有哭泣的权利。”
【不,我有家人!父亲母亲都很照顾我,弟弟也尊敬我,阿娅和大壳还在等我挣钱,还有冯小姐......】
大荒想争辩,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你抗拒一切真情流露,你害怕无法把握的温暖。你并非孝顺,你在笑脸相迎,你并非担当,你怕流言成真。你来黑峰,就是为了摆脱他们。”
【所以我不想回去......我讨厌村子里关于我的看法和流言,我也不想让父亲他们知道我变成了一个混蛋......】
“你为了摆脱你的父亲,摆脱你的母亲,摆脱你的弟弟,摆脱你的妻子,摆脱你的儿子,你来到了黑峰。你一直在逃避虚无感,因为你认为那就是死亡。”
【是的......有时,我仿佛灵魂出窍一样,觉得我好像不是我,真正的“我”在不远处看着这个皮囊,操作着这个身体......】
“你只能看着时间流逝,像氤氲的香气从指间划过,穿过你的身体,就像你的记忆一样从指间泄露,然后你将不复存在。”
【我想要记住......】
“记忆不存在,外界投射进来的一切塑造了真正的你,你只是对外界的反应,如同外界期盼的那样驯服、温顺、正常,然后你死去,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还能做什么?】
“你要学会,去跟过去的自己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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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荒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数天后了。
“好臭......汗味和湿气,这里是哪?”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堆满垃圾的破帐篷里,一束光线从没被遮严的门帘中照射进来,在那束光中有许多扬起的尘埃。
他勉强站了起来,朝门帘走去——不过在门帘附近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面镜子。
他看见镜子里有一只畸形浣熊,脸上爬满了脓疮,他试着转过身,镜子里的浣熊也转过身来,脊椎骨上长出了一个伴随着他的心跳而搏动的黑肉瘤。
那些肉瘤撕碎了他的衬衫,它们搏动着,渴望控制他那突然间就瘦削的身体。
他伸手抓着自己的脸——他感到触摸到了潮湿的、有延展性的、油腻的组织,他的手指在上面留下凹痕,而脓疮里的东西则一跳一跳地,使劲将凹痕复原。
他没费多大劲就撕下一小块肉,脓疮便迅速延展,让那块肉长了回来。
他的脸看起来不一样了,正在朝着某个方向永久地转变,他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畸形的、干瘪的、恶心的、可怕的浣熊,就是自己。
大脑意识到了这样的存在,但情感上仍在震荡中,他就这么木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恐惧,没有烦恼,没有憎恨,只是在看着。
“大荒!好兄弟,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两天了。”
拉里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大荒便转向他,喃喃道:“阿纳托利......”
“放轻松,话说你背上的那个东西是啥啊?”
不知是否是大荒的错觉,此刻的拉里看起来异常轻松,不再像不久前那样在自己面前一副畏缩怯懦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这是在哪......”
“我们在大桥底下,放心,这里有许多朋友,你在这里会很安全的。”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两天前黎明见证会大聚会的时候,我在后巷里找到了你,旁边还有一具尸体......你完完全全晕过去了。”
【尸体......】
大荒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是我杀了阿纳托利吗?”
“我们先别聊这个了行不?放轻松,你会没事的。先别操心那么多了。”
大荒变得更加焦急,整个人也因为剧烈的呼吸一抖一抖的,
“阿纳托利是我的朋友......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我也是你的朋友。没事的,会没事的,我们一起找出答案好吗?我们可以像从前那样制定计划,再做回上下铺的好兄弟......就像我们在金沙时候那样。虽然这里和你的事务所没法比,但这次,该换我来照顾你了。”
他走近大荒,毫不介意地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没事的,我们在这里会安安全全的......咱们都在一起呢......”
“我该怎么办......我搞不懂怎么办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看着大荒无助的样子,拉里眼里的神采似乎更旺盛了,
“好兄弟,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总之你别多心,放轻松就好了。不如回去再睡会吧?”
大荒木讷地转身往回走,却突然想到什么,又想朝门外走去,拉里再次拦住了他:“怎么了吗?”
“冯小姐......我得去提醒她......我得提醒她小心点......克拉丽莎已经找到她了......”
“对了,冯文淑是谁?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她是......我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