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娇韵指了一下他身旁坐着的小女孩,问:“那徐娇鸢呢?”
“你要把她带过来吗?”
徐平海理所应当的说:“当然了。”
“父母在,不分家。”
“鸢儿是你的妹妹,还没有出嫁,怎么能离开父母,往外住呢?”
“这不是显得我们嫌弃她,往外赶她了吗?”
“不行不行。”听着他这满嘴荒唐言,徐夫人柳眉一竖。
“她算哪门子我儿的妹妹,又是哪儿来的母?”
“我可不是她的母。”
徐娇鸢往后缩了缩,尽力不让自己在旁人眼中太碍眼。
徐夫人自认不是不容人的,她说:“你那堆庶子庶女,我都能接受,从前也一直好好相待。”
“但这个野种,不行!”
不管是以前不知真相的时候,还是现在,她都容得下徐平海的其他儿女。
可唯独这个徐娇鸢,因为她的存在,让她差点失去女儿。
当年徐平海试图让她鸠占鹊巢,让她的女儿被拐走。
若不是太后,她们母女差点骨肉生离。
是她没用,没有钱财,没有助力,无人可用。
不然她得活活把这两人生撕了才够。
徐平海刚又想叱骂回去,一看周围的人和地界。
这里不是他的地方,是徐娇韵的地盘,是她的人手。
这悖逆不道的不孝女,可不会帮他。
他只能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见这两人态度强硬,徐平海忍着不舍,心痛难忍地拉着徐娇鸢叙别:“鸢儿呀,爹爹也是没办法。”
“你永远是爹爹最心疼的孩子。”
“你一个人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爹爹会常常去看你的。”
徐娇鸢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这脸变得,连徐娇韵都惊讶了。
还以为他会抗争多久,没想到仅仅是为了换个舒适的住处,就能把他珍之重之的义女抛下。
凉薄得,让人心惊。
交代完之后,他状用宠溺惯纵孩子的长辈般的语气说道:“韵儿啊,你的要求,爹爹都满足了。”
“你这孩子就是这般任性。”
“唉~没办法,谁叫你是我女儿呢?”
徐娇韵被这样的语气恶寒得起鸡皮疙瘩。
幼年时,他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和她说过话。
他总是端着做父亲的架子,生疏又严肃。
那时娘亲说,父亲是爱她的,只是因为他是男人,所以沉默寡言些。
父爱如山,静默不言,不知如何表达。
她信了。
然后,她就被拐走,被长姑派人救下。
进宫后,她见着皇帝表兄,才知道,爱孩子的父亲是怎样的。
虽然他也不爱言辞,但父亲疼不疼自己,孩子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徐娇韵平复了一下失望的情绪,在徐平海满怀期望的时候,甜甜一笑:“爹爹,我逗你玩儿的。”
“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徐娇鸢和您感情多好,我当然不会做这个恶人,分开你们。”
“你们还是在一边去,做你们相亲相爱的好父女比较合适。”
徐平海惊怒:“你!”
徐夫人一拍桌子,“把你那指头给我放下来!”
“你指着韵儿的鼻子逞什么威风?”
“要摆谱回去摆去!”
徐平海换了个方向,又指着她:“你!”
“你们竟敢耍我!”
“耍你就耍你了,本来就是个猴一样的笑话。”
“你的笑料,京中都传遍了。”
“外头再是不讲规矩的人家,也没有把嫡长女拐走,给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丫头腾位置的荒唐事。”
“本来就是个让人看笑话的猴,耍一下有问题吗?”
徐娇韵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疯狂攻击。
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如菟丝子般的柔弱女人。
面对姨娘们的挑衅,和父亲的责骂,她总是默默忍气吞声。
在她以为无人的角落,独自垂泪,哭泣着世道不公。
结果这次探亲,她的娘亲,战斗力突然就剽悍至此。
徐娇韵都快不认识她了。
但是莫名觉得,此时舌灿莲花的母亲好,好美呀。
这种勃勃的生气,比死寂般的温婉柔顺美多了。
徐夫人不知道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转变,她继续算账:“我可不敢让你和孩子待在一起。”
“你说不孝的名声?那玩意儿不过锦上添花的东西,能有命重要吗?”
“我不能接受,哪一日我晨起之时,你告诉我,孩子又失踪了。”
就像当初一样。
再来一次,她会疯的。
徐平海被赶出了红林园,徐娇鸢依旧如一根小尾巴一样,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可这一次,她更沉默了。
眼里泛着簌簌寒光。
她下意识想去抓养父的衣袖,手伸到一半,又放弃了。
抓不住的。
没人打扰的徐娇韵和母亲开启了快乐的休沐时光。
但能欢乐的幸运儿只有她一个,其他小朋友还是继续投身在在紧锣密鼓的学业中,比如林知音就不能像她一样悠哉快乐。
此时,繁忙的小公主正像一条失去灵魂的咸鱼一样,摊成小饼干,在御书房的椅子上无语望天。
心里的怨念像滚沸的水一样咕噜咕噜。
【为什么啊——】
【没天理啊——有没有人管管他——】
【我只是一个孩子。】
【我自己在我的寝宫里写课业不行吗?】
【为什么要把我的书案挪到你旁边?】
【为什么现在还要体会一下被家长盯着写作业的痛苦。】
【还有,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你在商量国事啊!】
【被这么多人围着,我心里压力很大的好吗?】
旁边的汉玄帝早就习惯了小兔崽子叽叽呱呱的聒噪心声,已经能自动过滤了。
中书令说着如今朝中的难处:“江淮水患,漕运不通。”
“京中本就是人群富集之地,人人都想来天子脚下。”
“但粮食供应却不够。”
“原本从扬州等地运粮过来,也是能顶住的。”
“但大夏近年越发繁盛,京中人丁兴旺。官员数量也日益增多。”
“原本的运力就不够了。”
旁边的文庭琛咂摸了一口茶,真香。
还是每次来议事的时候,御书房里的茶最好喝。
御案旁边的林知音支楞个耳朵,听着中书令的汇报。
写作业的时候,除了写作业,干什么都快乐。
就算是听爹爹他们商量国事,都比这有意思。
反正她能听懂。
中书令发愁叹道:“这么下去不行。”
“臣提议,削减京城人口。”
“给点补偿予被选中之人,迁移他城,缓和一下京内缺粮的压力。”
这方案让林知音愣了一下。
【好直白的逻辑,嘴太多了,饭不够喂了,就把多的人赶出去。】
【虽然没问题,开源节流嘛,开不了源,那就节流。】
【把不需要、不重要的人赶出去,那就节流了。】
【首当其冲的,肯定就是老百姓。】
【唉~就是有点怪怪的。】
【不能想办法开开源吗?】
皇帝听着她略显天真的想法,也是一时无言。
运力的问题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真能想出办法,手底下的官员们早想出来了。
皇帝觉得自己简直是煞费苦心,为了让小家伙能明白其中的难处,他特意问道:“为何不能提高运力?”
“迁移之事,难免躁动人心,使民心不定。”
中书令回道:“水路运粮的时候需要看运气,不知何时不通。”
“若遇水患之时,运气好的,还能等上两日,再将粮船运来。”
“运气不好的,船上的米粮便浸水了。”
中书令觉得有些奇怪,自从天羽公主被召到御书房写课业后,陛下让他汇报事宜,总是问得详尽许多。
这些事宜,陛下早就了解了,何必要再问一遍。
但他阻止了自己多想。
是不是他心里那个猜测,都不重要。
林知音不知道自己爹爹是在拐弯抹角地提醒着她,心里对中书令说的难点很不理解。
这个问题的症结太明显了,她真的很疑惑:【所以,为什么不能水路不通的时候就等着,等水路通的时候就立马开船呢?】
这个疑问,汉玄帝自己就能解答她。
小孩子想事情,还是简单了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惆怅道:“江淮一带,水况复杂。尤其夏汛之时,不知何时才能通路。”
“从扬州直运至此,路况难测。”
下方的臣子虽然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说废话,但没人提出质疑。
万一陛下最近就是有说废话的爱好了呢?
听皇帝这么一说,那问题就更明显了。
林知音实在憋不住了。
她弱弱地开口:“陛下,儿有一问。”
肃穆的氛围被稚嫩的童声打破,一些古板的臣子蹙眉不悦。
例如曹侍中。
他们本就不喜议政之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稚童在殿内旁听。
实在不像话。
可陛下实在宠爱这个幺女,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近日来,她虽人在御书房,但不发一言,安静乖巧地坐在一边。
他们还赞她乖觉,没想到此时就原形毕露了。
皇上膝下子嗣少,对皇嗣宽纵得没规没矩。
要是放在他们家,自己议事时,孩子敢插嘴打断进程。
那是少不了一顿责罚的。
小孩子童言无知,可知他们的每时每刻,关系着多少人的生计。
就看着无知孩童能在这军机重地,说出什么可笑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