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植树节的分组名单出来了，我同路佳兮一组，这是不难预料的事。

主席和学姐一组，一样不难预料。

活动定在九点，东山公园。

今天的天空阴得可以，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乌云浮在半空，一丛又一丛。

我早早就到了，只不过没有去集合该去的位置，只是在园里随便逛逛，帮迷路的人指指路——这世界肯定有这样的人，即使再费解，他们也仍旧存在。

九点以后我才慢慢走往集合地点。

我的搭档是路佳兮。

那个一定会早到的人，那个在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的人。

浅绿色的帆布外套，白色荷叶翻领内衬，雪纺西装半裙。

形单影只，却不显得孤单或悲伤，可我偏偏心疼了起来。

远远看去，阴天里，像是一朵阳光下的白色月季。

很多人和我打招呼，我尽力回应着，敷衍，甚至急躁——我想来到她的身边——即使思考过后，我仍旧这样想。

“抱歉，来晚了。”

我把两只手插在黑色外套的口袋里，在她的身边，声音应该刚好够让她听到。

“没关系。”

她的声音颇为平静，没有看我，我也不敢直勾勾地看她，于是，顺着她的目光——主席大人正在和什么人说着什么，离得太远，听不清，不过主席神气的嘴脸在周末的阴天下格外耀眼。

“想给他一巴掌吗？”

我下意识把真实想法问出来了。

“挺想的。”

她笑了，就笑了一下，轻轻抿了一下嘴。

“有点呆。”

“什么？”

她第一次看向了我，眼睛让人想起鹿的眼睛，颇具灵气，像是青灰色的湖间，悠然探头的小野鹿。

“没什么，夸你可爱。”

“你刚才是说我呆吗？”

“你这不是听到了嘛。”

“你自己长得像南象海豹一样，还说我。”

虽然我不知道南象海豹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骂得挺脏的。

“攻击性这么强啊?”

“就这么强。”

“我脾气可不好。”

“哦。”

···

培训大概有半个多小时，我没怎么听，因为路佳兮一定会听，我只是一边听着耳机里的歌，一边和其他人有的没得聊上两句。

我从主席手里领了树苗和水壶，便跟在路佳兮的身后，去了东山公园为我们留得空地。

“怎么个种法？老大。”

我见她停下脚步，我也便停了下来。

“你没听课吗？”

“这不是信任你嘛。”

她叹了口气，像是被孩子抹了一脸泥巴的母亲。

“穴径60cm，深50cm。”

她看着自己手机的备忘录说。

“哈？”

她以为我没有听清，于是把手机屏幕拿给我看，手机壳是绿色的，没有贴膜。

“呃······明白了。”

我没明白60cm有多大，但我知道她也不知道。

这次种得是梧桐树，树苗很高，土很牢，好活。

“我去接水。”

她拿着水壶走了，我不知道她是去了哪里。

待她回来时，我已经把坑挖好，把树苗扎了进去。

“然后加上土和水就好了吧？”

“加土，并在加了一半土以后，把树苗向上微提一下，这样能保证树的根全部朝下。并且还要不断把土踩实，不要让土中留有空气，这样才能保证树苗将来能扎根。”

她用两只手把水壶放在了地上，拿起手机一字一字对我读。

“不用我再手把手教你吧？”

她补了一句。

“搞得你刚才有手把手教我一样。”

“嗯——”

我没有得到回应，我本以为她会怼我，但是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感觉到有水溅到我的身上，我的左眼因为水的进入紧紧闭住，我的右眼倒映着的是浑身湿透的路佳兮，水大股大股从粘在一起的发丝落下。

回头，一个女生向这边挥手，手里举着一根水管。

“抱歉啊漆雕!刚才不小心踩到水管了！”

那女生我自然认识，她讨厌路佳兮，谁都知道的事，恐怕路佳兮自己也知道。

她做这件事甚至连掩饰都没有。

我向前走了一步，袖子却被扯住了。

回头，路佳兮已经脱下了外套，一只手扯住了我的袖子。

“别去。”

“她不是没给你道歉吗？”

她拉住了我，不仅仅是袖子。我收回了脚步，心跳得很厉害。

“不用，我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他们？

“现在放纵他们，之后应该会变本加厉吧？”

我此时已全然冷静了下来，把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了她。

“不用了。”

她微微抬着头，看着我，白色翻领上，水一大片一大片。

“今天温度太低，一件内衬太薄了，还是换上吧。”

“他们呢？”

“他们？”

“如果我换上了你的衣服，他们会怎么说我？”

“他们的目光，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吗？把自己弄生病了才是真的不值。”

这句话是下意识说得，说完以后才发觉自己根本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她轻轻接过衣服，披在了身上看了看自己的肩，又看向了我。

我真的受不了那双眼睛。

“你先走吧，光披个外套没什么用，别真的生病了，反正除了种树也没什么别的活动，即使有，我在这儿呢。”

“不行，这里有一半的决策是我做的，如果中场离席，会很不负责任的，而且你像只土拨鼠，交给你我不放心。”

“我很不靠谱吗？”

讲实话，脱了外套后真的有点冷。

“你说呢？”

“我觉得我还是很细心······呜——”

有人从跳到了我的背上，两只手紧紧扣住，环在我的脖子上，不重，有淡淡的茉莉香。

“七七！”

林柠柠的脚踩在我的鞋跟上，鞋尖刺痛着我的脚脖，好像刮破了一层皮。

“你怎么来了？”

虽然有点喘不上气，但我尽量保持我的声音不颤抖。

“陪陪你啊。”

林柠柠从我身上滑了下来，自然地揽住我的胳膊。

“我有美女陪哦。”

我咳了两声——我装的。

“你好，我是林柠柠。”

林柠柠友好地挥了挥手，冲路佳兮，甜美的笑——或许她也并没有多喜欢路佳兮。

我喜欢林柠柠啊，因为她总是这样懂事乖巧，不会给我添任何麻烦，还那么漂亮可爱。

“女朋友？”

路佳兮吞了口口水，动作很大，蛮可爱，大概是害羞了。

“女朋友？”

我笑着问林柠柠。

“你说是就是。”

林柠柠冲我扮了个鬼脸。

“普通朋友。”

简短，实话。

“普通朋友会靠得那么近吗？”

林柠柠揽得更紧了些，身子几乎贴在我的身上，指甲掐进了我的胳膊——不是很冷了。

“你刚才不是讲，我说是就是吗？”

“那是给你表现机会啊，傻瓜。”

“你们先聊——”

路佳兮微微笑了笑，走了，笑得僵硬。

我不想把路佳兮晾在那里，可是我也没有勇气将她留在这里。

···

“七七，请我吃饭。”

“干嘛？敲诈已经不找理由了吗？”

“没有啊，为了你我都穿超短裙了，不亏吧？好冷的。”

的确，棕色的长款外套里是一件白色吊带连衣裙，目测裙摆不到三十厘米。

“啊······腿真好看。”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肩膀呢？肩膀不好看吗？”

肩上的外套滑落，露出了圆润均匀的肩膀，只露出了左边的。

“快拉上吧，别着凉了。”

我别过头，脸迅速红了。

“好不好看嘛，好不好看嘛·····”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

我假装说假话地说出了实话。

别过头时，很多男生投来了目光，女生也有，我倒不担心谣言，其实有关我和林柠柠的事在学校已经传烂了，什么版本都听过，我比较担心的是，的确有几个男生的眼神色迷迷的。

我在人群中寻不到她了。

“好，那中午请我吃饭，下午陪我逛街。”

“嗯？”

“我穿这么好看，你不得保护我啊。”

“你穿那么好看，我不得把你抱回家吗？”

“如果是七七的话，可以哦。”

“我·····有点·····无语。”

“真可爱。”

她捏了捏我的脸说。

“你这边什么时候结束？”

“还得等一会儿吧。”

“那我去对面咖啡厅等你。”

···

我的手里有两瓶果汁，左手是苹果的，右手是芒果的。在公园的某个角落，一个婆婆经营的小店。

我在找路佳兮的路上。

即使现在想，我也不能完全明白路佳兮被水管喷到时，不受控制的身体和心跳是怎么回事，它们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东西，甚至说是低级错误。

她应该讨厌我

我也应该假装讨厌她

那样，是最不麻烦的，最有效率的，甚至说是对我们两个都最好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