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它发生了——就在刚刚——追忆绵长。

她不难找，就在离空地不远的地方，坐在公共座椅上，恰好能看到主席的位置，两眼空空的。

呆呆的。

“外套倒的确不合身。”

我坐在了她的身边，外套的确很大，像把她包了起来。

“普通朋友会靠得那么近吗？”

她没有动，两只手放在膝处，微微握拳。

“别打趣我了。”

我把两种果汁伸了过去，她接过了芒果的。

“只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我没回她，拧开苹果味的果汁，却没有喝。

公园里的人不算多，有一家人出来野餐，正在草坪上搭帐篷，帐篷是黄色的，像是烤箱里半熟的牛角包。一个小男孩拿着一个蓝色的小锤子满草坪跑，他们携带的是全自动的帐篷，女人穿着一件大黄色长裙，小步跑着追小男孩，男人在帐篷里痴痴的笑。两只麻雀飞来，在地上啄了啄，又飞去，飞到不远的地方。

“多少钱？”

她从我外套的内口袋里掏出她自己的手机。

“什么？”

“芒果汁。”

“不用了。”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其实我也不喜欢，所以我能理解那种感受，但是，我特别喜欢别人亏欠我。

“自信一点，你有让一个像我这样的蠢男人为你无故花钱的魅力不是吗？能给你买果汁，我觉得挺值的。”

“征服你算什么有魅力，香猪。”

“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我在夸你啊。”

“我也在夸你啊，好养活。”

“恶意侮辱是要五日以下拘留的，还有500罚金。”

“哦。”

“呵，你也就是欺负我脾气好了。”

小男孩从帐篷里跑了出来，脸上是红色的酱汁，呼着双手大叫，突然的靠近使草坪大大改了形状。女人追了上来，黄裙上，红色的酱汁格外显眼，远远看，像只笑脸。

喝了一口苹果汁，绵绵的，不如苹果汽水。

···

到最后，送她回家，不远，步行送，一个很高档的小区，很高档的那种，有电梯。

没送上楼，没互换微信，甚至没有像样的告别语。

我们，告一段落。

衣服还给了我，她上去以后才穿上。

肩头凉凉的

袖子也凉凉的

领子也凉凉的

风一吹，凉凉的。

···

中午出来时，人不是很多，即使如此，带着林柠柠以这样的姿态走在街上，不可避免的遭遇了很多目光。

她靠得很近，我的脸很红。

她选了一家餐厅，在我支付能力的范围以内。

是一家河虾主题店。

油闷大虾

苦瓜滑蛋

奶油虾仁汤

炒饭

上菜很快，本来担心虾的新鲜，想到是林柠柠挑选的，也就只是下意识担心了一下。

“破皮了。”

我撕着嘴唇的皮，有的痛，有的不痛。

“喝水喝少了吧？”

“还好吧，也可能是经常舔。”

“七七，你知道吗？在女生眼里，那些耐心为她们剥虾的男生才是最浪漫的。”

“你应该不喜欢浪漫的吧？你不是喜欢八块腹肌，胸口长毛的吗？”

我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嘴里，微苦。

“啊嗯~我今天涂了指甲油。”

她伸出手给我看，各种颜色的，像是消逝一半的晚霞，很漂亮。我不知道涂完指甲油后能不能剥虾，但是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而且很恰好，她是林柠柠。

“你胸口长毛吗？”

她咬着筷子的尖端，半含着。

“以前长过，拔了以后就没了。”

我戴上手套，把剥好的虾放进我的碗里。

“回去查射手座了吗？”

我一边剥一边问。虾是红色的，虾须很扎手，即使隔着手套也有点疼，开虾头，转虾身，扯虾尾，检查有没有没剥掉的虾皮，放进碗里。

“没查呢，今天查。”

“我都查了你没查？射手座，星象属火，真诚可靠，独立且人缘好，没有爱情和友情会无法生活——百度网盘标准答案。”

“那射手座的守护星是什么？”

“啥？”

“幸运花呢？幸运石，幸运数字，幸运日？”

“百度网盘没说你信吗？”

“幸运花是夕雾，幸运数字是7，幸运石是紫水晶，幸运日是星期四，守护神是宙斯，掌管第九宫。”

“你这不是查了吗？”

“是你之前先骗我的。”

她松开咬苦瓜的嘴，拉丝了，嘴，苦瓜，但因为是林柠柠，没有觉得恶心，反而有些可爱。

“而且射手座和狮子座最配，我又不是狮子座。”

···

虾剥好了，满满一大碗，我把碗放到林柠柠的那边，因为想喝汤，就又找服务员要了一只碗。

“必须吃光，不然跟你急。”

我一边摘手套一边说。

她夹了一只放进嘴里，眯着眼睛笑。

“真好吃。”

“哇，得到夸奖了，好开心啊。”

我一边舀汤一边说，语气敷衍，假装敷衍，只有敷衍是假装的。

这就是林柠柠啊，她平时对自己的饮食要求格外严格，怎么会真的喜欢吃油那么大的虾呢？

“七七。”

她把筷子伸了过来，筷子上是一只颇为肥大的虾仁。

我盯了那只虾很久，久到虾后的林柠柠都渐渐成了虚影。

虾仁很甜，微辣，很好吃。

“好吃吗？”

“好吃。”

她又把筷子伸了过来——

“不用了，你吃吧。”

“我怕我等会儿吃不完，你凶我。”

“凶完你以后我还得哄，我是傻还是真的闲得没事干了？”

她把虾添进自己嘴里，无声地嚼，在我的眼中，小白狐狸一样。

“七七，女生是不会轻易吃男生剥的虾的哦，才不会。”

我苦笑了一下，夹起一块苦瓜，绿绿的，白白的，上面挂着蛋糊。

刚入口时很苦，之后仍旧很苦，但是软嫩清爽，似乎还有些熟悉。

···

商场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我和林柠柠走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我肩上披着林柠柠的外套，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林柠柠买的连衣裙，白色的，款式很简单，价格很复杂。

她甚至带我去了内衣店，虽然我没有进去。

“想知道是什么款式的吗？”

“你觉得你说什么款式我会懂？”

“你不懂吗？你不是很闷骚吗？”

“这都谁传的谣言？”

大厅中央有一只很大的泰迪熊，穿着黄色网球衫，笑着，手里抓着四个不同颜色的气球——红色，绿色，蓝色，橙色。

一边逛街，一边聊天，这是商场，目光所及，没有不可以拿来当话题的。

进了一家化妆品的专卖店，品牌名声响迹全球，被广泛用于电影和小说，用于塑造富人人设。

林柠柠一来，店长便嗅着林柠柠身上带有茉莉香味走了过来。

即使店长推荐了很多新款，但是林柠柠只是说自己是来补货的，把自己手机上的备忘录给店长，让她补货。

“黄店长，你让店员帮我配吧，我有别的东西要买——你们家有男士唇膏吗？”

“有啊，林小姐，这边请。”

···

店长推荐了几款新品，又推荐了几个经典款。

林柠柠面对一墙男士唇膏，挑了很久，很久很久。

“那个人话多嘴贱，而且不爱喝水，平时无聊时还喜欢舔嘴皮，有什么推荐？”

你有让一个像她这样的蠢女生为你无故花钱的魅力不是吗？

有才怪。

那是林柠柠——那是林柠柠。

···

坐在四楼的白椅上，权当休息，当然这里本身就是叫公共休息区。

那是一个黑色盒子，里面是一支男士唇膏，打开，唇膏外壳是蓝色的。林柠柠说，是陪她的奖励。

林柠柠喝着兰雪奶茶，眼睛不经意地往这边瞟。

“所以这个东西该怎么涂？”

我拧出来一点，笨拙地在嘴旁比划——好吧，其实我会涂。

“就正常涂啊。”

“我粗糙了十几年，你觉得我真的会涂吗？”

“我来吧。”

她抿了一下嘴，笑了。

她从我的手里夺过了唇膏，左手，从我的右手。

轻轻托起了我的下巴，用了三根手指，有拇指。

“张嘴，啊——”

我很听话，是一个好孩子，喜欢脸红的好孩子。

冰冰的，凉凉的，没什么味道。

“抿一抿。”

似乎是怕我连抿嘴都不会，她亲自示范了一下，用她自己的嘴，怪怪的，怪可爱的。

“胡子好扎啊，这是我第一次摸别人胡渣。”

“今天没仔细刮。”

“今天是约会欸，出来约会都不好好刮一下。”

“我今天好像是要去种树吧？”

她把唇膏放了回去，盖上盒子，用丝带扎好，比最开始扎得都漂亮。

认真做一件事的林柠柠，真温柔啊。

···

夕阳尖尖在天边微露。

站在门前，因为遇见了一个朋友，林柠柠去和那人打招呼，我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

我把手放进了内兜的口袋里，摸着，动作很静。

“真扫兴。”

林柠柠回到我的身边说。

我望着门外渐渐下落的夕阳，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光晕荡着浮云，在似乎很近的地方。

是啊，真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