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河南尹潘滔、尚书刘望知东海王与苟晞有隙，数次谄媚于东海王，陷苟晞曰：“前者殿下夺苟郗兖州太守之职，其心必然不服。石勒、王如进逼京师之时，殿下遣使诏苟郗率兵讨贼，其心挟怨恨，借故不至，俱言为曹嶷所败，闭城自守，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其心可诛。”东海王以为然。
早有人告知苟晞，苟晞闻之大怒，上表具言潘涛通贼，求其首级，东海王不许。苟晞乃移檄文于诸州，言东海王罪状，其文略曰：“东海王擅威权，图谋霸业，朝臣素望，皆选为左右，名将劲足，充于己府，不臣之迹，四海所知。公私不分，致天下混乱，外敌迫近，上下离崩，其罪过于莽、卓，若不讨之，天下离崩，必然不远矣。”怀帝以恶其专权，多违诏命，抄略公卿，逼辱公主，密遣使赐苟晞手诏，使讨东海王。东海王左右曰：“臣闻陛下与苟晞数次有文书往来，恐有不轨，殿下当早为之备。”东海王亦颇疑之，时大军在项城，乃使兵士于其间伺之，果获密使及怀帝之诏书。东海王视之，怒，欲废帝，手下止曰：“陛下乃殿下所立，今废之，以何辞焉？”东海王曰：“孤能立之，亦可废之，况其诏外臣谋我，孰可忍乎？”手下曰：“殿下立帝，帝即乃天下之主，殿下废帝，若不得群臣之心，即为叛乱，若为叛乱，则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苟晞在外，以为陛下雪恨为号，天下人群起响应，殿下当何以处置？”东海王闻之不语，曰：“如之奈何？”属下曰：“苟晞为乱，魅惑陛下，殿下奉诏讨贼可也。”东海王悟，遂亦下檄文陈苟晞罪状，以从事中郎将杨瑁为兖州刺史，与徐州刺史裴盾共讨苟晞。
苟晞使大军收潘滔，潘滔走得免，苟晞执尚书刘望、侍中程延，属下止曰：“刘望、程延乃国之大臣。”苟郗曰：“杀之以立威。”遂斩之。东海王闻之惧，进不敢讨，遂忧愤成疾，身体日渐消瘦，自知时日无多，召王衍至，以后事托于王衍曰：“孤恐不久于人世矣，今天下纷乱，刘贼在外，陛下与京师莫不翘首凝望，汝国之重臣，当担兴国之重任。”王衍涕泣不已，曰：“殿下之后，当何以处之？”东海王曰：“待孤死后，可密不发丧，以防京师震乱。”王衍又曰：“殿下出京师讨贼，王妃及诸世子在京师，将如何处置？”东海王曰：“此非孤所知也，可遣人速至京师告知此事，早做准备。”余无多言。王衍泣而不能言，至夜三更，薨于项城。天明群臣议，推王衍为元帅，王衍辞曰：“吾非为晋室宗族，荷此重任，恐不敢当。”遂推让襄阳王司马范，襄阳王不允，曰：“吾虽司马氏，然才疏学浅，行兵打仗，不堪为用。”许久不能定，襄阳王乃曰：“不如先奉东海王丧，还东海国葬焉。”众人乃从之。
使者至京师，东海王妃裴氏恐，召何伦、李恽二人谋，曰：“惊闻大王薨，今府中无主，为之奈何？”何伦曰：“臣闻陛下早不满于大王，今大王归天，无人制之，大王仇人不少，久居京师，必然遭害，不如东出就国，府兵数万，足可无虞，不知王妃意下如何？”裴妃泣曰：“妾乃无主见之人，愿听将军。”于是夜，打点行装，至早率府兵一万出城东去，京师士民闻之，皆涌相从，怀帝闻之，追贬东海王为县王，以苟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州、徐州、兖州、豫州、扬州诸军事。
石勒闻之，召属下谋曰:“司马越死，群龙无首，此乃击之绝机也。”欲帅轻骑一千追东海王之丧，孔苌止曰：“东海王虽死，有众数万，不可小觑，将军空引千骑，恐遭不测。”石勒曰：“晋兵虽有众数万，然政令不一，国人不附，且无骁将，乃一乌合之众耳，此时不击，待其另择良将，悔之晚矣。”遂行之，王衍行之迟缓，竟于苦县追及之。王衍等闻贼军至，心急不知所以，众人素知石勒兵剽悍，遣将军钱端领兵五千与勒战，钱端惧死，两兵相交，钱端遁逃，晋军遂溃，石勒兵皆为骑兵，于后追及杀之，钱端亦为石勒自后持刀剁为两段，石勒大呼曰：“吾欲杀者首耳，汝等自降，可保无虞。”晋兵皆弃仗投降。
战毕，各自回营，王衍召襄阳王谋，襄阳王乃曰：“今石勒率骑兵来，人少马乏，我大军数万，可趁其立足未稳，奇袭之，必然大获。不然，待石勒后兵至，悔之晚矣。”然军中无大将，且皆惧石勒之勇，不敢出击，一时拿不定主意，致坐失良机。
数日后，孔苌率十万大军至，遂围而攻之，克之，执王衍及襄阳王等，使之跪于帐下，问晋室情况，王衍等惧死，叩首陈说，具言身不由己，求以活之。石勒曰：“汝少时登朝，名扬四海，身居重任，何言身不由己？前者汝女乃汝主妃，汝主废，写信求汝，汝竟惧不敢以闻，岂不耻乎？破坏天下者，非汝而谁？”众皆畏死，唯襄阳王神色俨然，意气自若，叱之曰：“今日之事，说之何益？”石勒奇之。乃言于孔苌曰：“吾行天下多矣，未曾见此辈人，可为我所用乎？”孔苌曰：“彼乃晋之王公，皇室之人，终不为吾所用。”石勒甚憾之。石勒出帐，观司马越灵柩，忽令人取斧，奋而劈之，众人慌问缘由，石勒曰：“乱天下者，唯此人也，吾为天下人报之。”焚其棺椁以告天下。又引诸王公卿士于外害之，呼声震天，死者甚众，左右欲同杀王衍及襄阳王，石勒止之，曰：“王衍清辩，襄阳王神气，不能加以兵刃。”乃夜使人推墙填埋之。
石勒召孔苌谋曰：“晋军投降将士数十万，如何处置？”孔苌曰：“此数万大军，皆精士也，然无骁将，遂为我所围，若得以猛将，久必生变，后果难料也。”石勒颔之，曰：“数万大军，不能为吾所用，岂非惜之哉？”于是命将士围而射之，晋军十万将士不得出，相践如山，无一幸免。
且说何伦、李恽奉裴妃及世子司马毗自洛阳东走，一路风餐露宿，行旬余，至洧仓，人渴马乏，忽见前方有一彪人马，裴妃不知王衍等皆没，问曰：“此王将军否？”何伦登高远望，见旗帜上书汉字，乃大呼曰：“贼至也。”令府兵迎敌，仓促准备，石勒众已至矣。府兵不能敌，乃弃械投降，石勒获东海王世子及宗族四十八人，孔苌曰：“此东海王子嗣也。”石勒曰：“祸国央民之徒竟有嗣子否？”遂令坑杀之，遍寻人众独不见太妃。
原来何伦、李恽交战之初，知不能胜，急令裴妃扮作庶人，拥裴妃南走，见兵追之甚急，何伦言于李恽曰：“事急也，若贼追及，吾等恐皆性命不保，公且前行，吾自引兵开。”李恽曰：“东海王于我有恩，保太妃事重，汝当为之。”何伦曰：“事急不可论矣，请急行。”遂回马大呼，引汉兵之下邳，汉兵遂分兵追及，杀之。
李恽拥裴妃行，见后方追兵，令裴妃下马，泣拜曰：“臣不能同王妃惧行矣。”裴妃亦泣曰：“今大王薨，君又去，举目无助，如之奈何？”李恽曰：“臣闻琅邪王在江南，庶民拥护，昔日琅邪王自邺逃归，王妃言之曰：‘江南安定，庶民安乐，不似此处纷扰，不如趋建业，强于留京师。’琅邪王临行前叩谢，他日若见王妃，必当涌报。臣闻，东海国已入贼手，不若过江投琅邪王去矣。”于是隐匿王妃于草丛之中，将钱及饮食皆付于裴妃，翻身上马，引汉兵望广宗而去，后人有诗赞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