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付托之重,自觉才具浅薄,难胜重任,可是当时也实在不敢说什么。臣现在日夜盼祷的,就是祖宗庇佑,能让皇上的病,化险为夷,一天比一天健
旺,这顾命大臣的话,从此搁着,永远不必再提了。”他一面说,一面想到隆科多的跋扈,同时想到皇后提起康熙朝旧事的言外之意,不由得越想越害怕,
汗出如浆,急出一句最老实的话:“臣是怎么块料?皇后必定明白。他们拿鸭子上架,臣实在是莫奈其何!但分臣能效得一分力,万死不辞。只怕,只怕效不上力。”
这番话真有些语无伦次了。皇后啼笑皆非,而且也不知如何应付,因为它未在熹贵妃估计之中。只是允禧的窝囊,连忠厚老实的皇后都觉得可怜亦复可笑。
允禧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皇后却又说不出话,眼看要弄成个僵局,
躲在屏风后面的熹贵妃不能不出头了。她袅袅娜娜地闪了出来,先向皇后行了礼,然后自作主张地吩咐:
“六额驸,请起来吧!”允禧一见熹贵妃出现,心里略略放宽了些。熹贵妃为人厉害,但也明
白事理,她一定能谅解他的处境为难而本心忠诚,所以站了起来,顺手给懿贵妃请了个安,退到一旁,打算着她有所询问时,再作一番表白。
“六额驸是自己人,胳膊决不能朝外弯。”熹贵妃这一句话是向皇后说的,但也是暗示允禧别忘掉自己是椒房至亲,论关系要比隆科多他们这些远支宗室密切得多。
允禧自然懂得她的意思,赶紧垂手答道:“熹贵妃明见,这句话再透彻不过了,正是允禧心里的意思。”
“好!”熹贵妃赞了一声,接着又说:“可是我得问六额驸,你下去以后,他们要问:皇后召见,说些什么?你可怎么跟他们说呀?”
“就说,就说皇后垂询皇上的大事,预备得怎么样了。”
“一点不错。你就照这个样子,别的话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也争不过他们,不用跟他们废话,有什么事,你想办法先通一个信儿就行了。”
说到这里,熹贵妃停了一下,又威严地问道:“你明白吗?”
允禧想了想,懂得熹贵妃的意思是叫他不必多事,于是惶恐地答道:“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熹贵妃转脸向上问道:“皇后如果没有别的话,就让六额驸下去吧!”
“嗯!”皇后想了想说,“有一件事,也是要紧的,大事一出,里里外外一定乱糟糟的,大阿哥在外面,怕他们照应不过来,六额驸多费心吧!”
这是允禧办得了的差使,欣然答道:“皇后跟熹贵妃请放心!允禧自会小心伺候。”
等允禧退了出去,皇后与熹贵妃,相对苦笑,她们原来期望着要把景寿收作一个得力帮手,不想他竟是这等一个窝囊废。“亏得你机敏,不叫他
插手,不然,准是事成不足,坏事有余!”皇后摇头叹息:“唉,难!”
“皇后先沉住气。凡事有我。”话是这样说,熹贵妃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才不致于大权旁落?回到自己
宫里,倚栏沉思,不知日影过午。忽然,胤禛身边的小太监金环,匆匆奔了进来,就在院子里一站,高声传旨:“万岁爷急召熹贵妃!”说完才跪下请安,
又说:“请熹贵妃赶紧去吧!怕是万岁爷有要紧话说。”
“喔!”熹贵妃又惊又喜,问道:“万岁爷此刻怎么样?”
“此刻人是好的。只怕。”金环欲言又止,“奴才不敢说。”熹贵妃知道,胤禛此一刻是“回光返照”。时机万分珍贵,不敢怠慢,
随即赶到了烟波致爽殿。御前大臣都在殿外,站得远远地,一看这情形,就知道皇后在东暖阁。
小太监打了帘子,一眼望去,果然皇后正跪在御榻前,熹贵妃进了门,随即也跪在皇后身后。
“这个给你!”胤禛气息微弱地说,伸出颤巍巍的一只手,把一个蜀锦小囊,递给皇后。熹贵妃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胤禛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
方小玉印,上面刻的阳文“御赏”二字。
皇后双手接了过来,强忍着眼泪说了句:“给皇上谢恩。”
“熹儿呢?”
“在这里。”皇后把身子偏着,向熹贵妃努一努嘴,示意她答应,同时跪到前面来。
“熹儿在!”熹贵妃站了起来,顺手拿着拜垫,跪向前面,双手抚着御榻,把头低了下去,鼻子里息率息率在作响。
胤禛缓缓地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下,又把视线移开,他那失神的眼中,忽然有了异样复杂的表情,是追忆往日和感叹眼前的综合,不辨其为爱为恨,为恩为怨?
“唉!”胤禛的声音不但低微,而且也似乎哑了,“我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
听得这一句话,熹贵妃哭了出来,哭声中有委屈,仿佛在说,到今日之下,胤禛对她还怀着成见,而辩解的时间已经没有了,这份委屈将永远不可能消释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