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奔马的行动何其快？当孩子进入内门的时候，一批批骑兵队伍从他身边快速掠过，严整有序地通过营门，朝远方的荒野去了。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布莱达，看到了更多的熟悉面容。许多见过一面而来不及叫上名字的人眼睛注视前方，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兴冲冲地出征去了，营地瞬间空了一大块，但兴奋的人们理所当然地忘记了他...阿提拉也在莫名的失落中忘了自己的年纪，他才七岁，大人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非得带上他去打仗。现在不是在曾经蒙杜克的部落，没有那么多人留意他，也没有那么多人视他为敌。

他慢慢地失去了眼里的光彩，看向了王帐前方的大纛，青駹马的图腾在秋日微风下萎靡不振。但阿提拉相信鲁嘉大王不会叫自己儿子去送死，他们一定会获胜，毕竟那个曾经的四王子、统帅着羯族人的范淖尔布也审时度势地投靠过来，担任大都尉。黑旗部落早已人心涣散，哪怕他们去的人再少，又怎么会输？

身后有一只手轻轻碰碰他，脏兮兮的不尔罕从来不修边幅，还有一个纤细如同蛇信子的声音：

“大王在看你呢！他本人不在，那些探子也在。”

孩子立马就变得收敛了。他依旧维持着那失落的神情，手脚的动作却拘束了许多，作为孩子，心情低落是正常的，却不能叫别人看出他有些躁动实际表现来。那意味着他不受管理、不受控制、心有不满。

“喜欢英雄么？英雄都在如今的砂板泥板画册里，静静地躺在那儿，由着后人给他们打磨修饰，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这就是英雄的故事，凑近他们的时候，才发现真实的故事远远没有想象的那般动人，而是平淡乏味和无聊。”

貌似蕞音和不尔罕都与他说过这样的话，呼少晏教他射箭的时候也说过。可现在大家都有意识地远离他，害怕因为私下相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我们请了箭术老师和骑术老师，教你草原男儿必要的技艺。”眼看着后方的范淖尔布看笑话似的凑上来，不尔罕急忙改换语气，变成了单纯地对孩子的鼓励和赞许。

“大王试着把你培养成可以出阵的将军，但现在带兵打仗还是太早了。他希望你在十岁以后主动把某些话和他说..包括你想要多少奴隶和土地。”

这句话才真正听得人精神一振。但到了那个时候，他真的敢多要么？

传令兵过来了，那是个穿着老匈奴传统风帽的小军官。看到他，仿佛就让人想到当年和汉庭在漠南争雄的岁月，和所有守故习的旧式家庭一样，这个匈人看起来古板守礼，不会多一句话。

“大王命你带着一百人出去狩猎，打些大的回来，所有的兽皮你可以留下一半！”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眼石，就是在普遍的鹅卵石上用粗糙手艺凿出一个眼睛模样的技术，一个奴隶用一把小刀，三百次呼吸的时间就能刻出来，用的普遍是阴刻。

打猎就是一场小型集会，是战场的预演。当阿提拉明白过来的时候，那支百人队伍已经停在大营之外，百人长正是克鲁伊塞，在重重审视之后，鲁嘉大王终于透露一丝人情味来，克鲁伊塞所率领的不是马队，而是人人背着羊皮筏子的投矛队，也是一支负重队伍。

大王似乎叫他们去捕鱼。或许是布莱达回来汇报的时候告诉了鲁嘉小小的孩子无师自通学会了浅泳这件事，阿提拉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被别人知道的速度都很快..快到他意识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对他身上的变化做了安排。如果世上注定要有两伙人相斗，他已经被旧的棋盘挤到一边去了。

“后勤是战争的保证，大王是希望培养你的，他想磨磨你的性子，总是急迫可不行。”不尔罕按着他的肩，这么想来这个麻竹竿七尺四的身高在匈人之中也算得上鹤立鸡群。

这个鲶鱼一样的老家伙不停对他挤眼，意思是赶快行动，后面那个范淖尔布不是善茬。

孩子点点头，他返身找到一匹拉着拖车的驴子，用驴子背上的麦秆赶着驴，他看到了阿杜海尔，六七十岁的老人带着大概一百人的辎重队跟着他，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是现在多了许多双盯着他的眼睛。

“我就是你的鱼篓。”老人拍拍背后的箩筐，他细心地让奴隶们准备了蚯蚓和小到只有指甲盖大的生虾、以及不少挑食匈人生下来的肉渣。

调动一百个奴隶，并不需要经过大王的同意，只需要一个都尉点头就足够了。这些奴隶只有木头武器，没有厚实的身板、没有四位数的规模，没有人害怕他们。

“只有一百来人，还是为了部落而去捞鱼，大王没有理由阻止。”阿杜海尔顺着孩子的目光，轻轻解释一句，他说话时候下颚音很重，时而夹杂着古典的希腊语。

“我们去钓鱼。”孩子重重点头，终于有人可以在意他的想法和他的目标了。虽然这是有限空间下的活动。

在茫茫渺渺的薄雾中，走出帐篷的鲁嘉看到了一行人远去，这是一支微不足道的队伍，任何一个人带领着他们都不能对王权形成挑战，作为一个温和的部落之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进入自家帐篷。

他决心培养这个“儿子看中的伙伴”，要这个孩子知进退、懂分寸，明白什么是容易得来的权位和富贵，也要清楚什么领域是不能触犯的王权禁区。只要布莱达和这个七岁的孩子一齐成长起来，他就可以赶在两个孩子二十岁之前，利用东方部落高于其他四部的人口、锻造技术和最富有的矿产，试着将分裂的匈人重新回到统一的旗帜下。

那个时候，他不再是单于，而是像鲜卑人像突厥人称颂的大王，是草原上的天可汗。也唯有如此，才能给两个孩子打下足够存身的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