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帝招招手,撑起身子倚靠在床头:“坐到朕跟前,既然话搭话聊到这儿,那位西堇质子,你得给朕有个交代。”
君臣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气氛尽显平和,似多年未见老友再次会面。完全没有当初筵席上那副剑拔弩张,君臣相迫那般模样。
难怪二皇子当日说张默寻装的真像,两人之间的感情恐怕比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更加浓厚。
张相乖乖照做,仰头喘息过后,似乎准备将埋在心底数十年的秘密,彻底和盘托出。
长阳历五十四年春。
西堇战败,主动求和,两帝相争有了结果。为防止西堇短期内再生事端,长阳国效仿老祖宗大夏王朝,收监西堇皇子为质人,接受了西堇的求和之举。
同年,年仅十二岁的任非语,被生父所弃,孤身乘囚车,行路千里,来到上阳帝都——云朝。
京城里百姓早早前来观望,眼神中迸发憎恨、悲痛。他们的子孙在战场上丢了命,最后仅仅换来敌国几十车死物作赔偿,外加一名皇子为质,他们如何能够甘心?
长阳皇室,他们没有理由憎恨。不管怎么讲,是长阳打赢了这场仗,避免了他们亡国绝种的危机。
可英勇杀敌而死去的勇士,千、万条鲜活生命,需要有人偿还。
百姓们举起手中备好的‘兵器’,纷纷朝任非语身上砸去。周围押送护卫也不愿保护这位敌国皇子,故意露出丝丝缝隙,放他们闯入。
更有甚者,持棍而上,毫不留情。
入城仅仅百丈不到,任非语身上淌满菜叶、骨渣,自头顶顺流而下的,分不清是鲜血、是污水、还是几者相混合。
仅有任非语倔强的脸庞很是苍白,一点不服输,强忍着剧痛与眸中泪珠,仰视苍穹。
天,灰蒙蒙的,有只娇小身影于浮空中来回穿梭,喙中震发无尽哀鸣。
另有雪白现于街楼,冲着任非语低吼,见任非语转过头来,不舍转身。刚踏出没几步,又回首,得知任非语还在注视自己,再次转身离开,明眸闪过,尽是不舍。
一步一回首,往复多次,雪白身影消失在街头。
似商量好那般,空中哀鸣也随之远去,仿若从不曾出现。
张默寻站在街角,默默注视百姓们对任非语的谴责与伤害,面容竟是升起浓浓歉意。
他有心助任非语免受此等境地,可上阳需要这么一位给百姓泄愤的存在。阳帝这么想、文武百官这么想、就连他的家眷也是这么想。
整个京城或许只有他一人不这么想,却无力阻止这一切发生。
为保任非语不再受更多伤害,张默寻转身朝着皇宫而去。
御书房!
“陛下!张相跪在殿外半个时辰了!恳请您召见!”言谨王侍小心翼翼为张相求情,不敢看阳帝的难看脸色。
阳帝哼得一声,将茶杯摔碎,气不打一处来:“他张默寻,身为朝廷命官,千百文官之首,竟如此不识大体!食本国俸禄,为敌国皇子说情,你说朕是不是该治他个勾结敌国、暗通款曲之罪?”
如此,言谨也不敢再说什么,静静待在阳帝背后。
天气似乎有些炎热,阳帝扒拉扒拉衣襟,准备喝点水解渴。刚将茶杯举起,又砸在桌上,杯中香叶倾泻而出。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宣他进来!”
“诺!”
由于跪了有些时辰,张默寻行走时双腿打颤,晃晃悠悠扑到阳帝跟前,‘啪’的俯首在地:“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感念陛下圣恩,此刻还愿见臣!”
“臣……”
“行了!你个老东西,没完没了!”阳帝厌烦道,招呼言谨搬来张坐凳:“起来回话吧!今日不给朕一个交代,朕就治你的罪!”
张默寻没有起身,依旧跪俯:“还记得那年陛下登基时,问臣想要什么赏赐,臣不要,陛下非要赐臣,允许臣随时讨赏!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臣今日斗胆相讨,就换西堇质子一份安生,望陛下成全!”
“砰!”
刚刚泻于桌上的茶水未干,应声过后,出现一只手掌轮廓。阳帝涨红了脸,抄起木简就要向张默寻额头砸去。见其纹丝不动,只得负气丢在他身旁。
“为何不避!”
“臣心怀愧疚!”
“给朕一个说法?”
“他母亲,救过臣的性命!”
……
时光已逝数年,回首往事仍历历在目。阳帝想起张默寻当初那副倔强模样,笑出了声:“你呀!当初死活不肯交代清楚。”
“求朕给任非语单独修筑质宫,好吃好喝地供着,待遇都快赶上朝中大臣了,哪里像是敌国质子。也算他争气,少现于世间。鲜有人知道,京城内还有这么号人物。”
“今日可得给朕交代清楚咯,不然朕定要治你欺君。”
张默寻讪笑:“不敢再隐瞒半分!”
“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