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里还残留着酸苦的味道，就像残留着呕吐物一样，伴随着反胃感，爱德华缓缓站起来，眼前却骤然一片漆黑，他似乎要向前倒去……

恍惚中，一双手揽住了他，颤抖的手中的手帕被轻轻抽走，柔软的布料抚过他的嘴唇——他似乎在一片怪异的空间里穿行，但他却看不见……漆黑之中渐渐出现白色的噪点不断跳动着扩大，让他渐渐看清了——

彩色的光？是彩虹吗？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自由的每种颜色都在蠕动的彩虹——那片混乱的景色一闪而过，他们停在一堆建筑物前。视野逐渐清晰，他看见了一片村庄，而他，正站在一座教堂前。

爱德华还是很想吐，但他已经吐不出什么了。

那双手将他扶到教堂小广场的长椅上，用似乎是从手套里拿出的玻璃小瓶从喷泉里舀了半瓶水递给他。

“漱口，但不要喝下去。这处喷泉的水质不是很好。这里毕竟是教堂前的广场，随地吐什么东西不太好——你可以把水直接吐在瓶子里。”莫里斯在爱德华身边坐下，把小瓶递到他面前，“但你确实需要补充一下水分。你后来吐出来的基本上是混合着黄水的透明粘液……待会我请保罗给你倒杯水吧。”

爱德华看着眼前小瓶里还算干净的水。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他又因为某种糟糕透顶的意外被炸得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

小瓶又离他的嘴唇近了一点。

呃……无论如何，这是一种关心他的行为。就算莫里斯只是在假装，或者模仿……

毛茸茸的小狗，长得很像《丁丁历险记》里的米卢，只是毛色不同——大部分的毛都是白色的，耳朵和上半张脸都是温暖的肉桂色，背部有一块马鞍形的黑色……那是姐姐的小狗比波……跳过积木的样子可爱极了，每次都是——姐姐会笑着把他抱起来，他则会高兴地留下一脸口水……而当他咬破沙发的时候，姐姐会皱起眉头，叉着腰，盯着他，盯得他耳朵和尾巴都垂下去……从那以后，比波再也没咬过沙发。他很想念比波，但比波已经去他的世界了……

玻璃瓶的边缘几乎贴上了他的嘴唇。莫里斯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就像莫里斯所说的那样漱了口，把水吐回瓶子里。他还没看清混浊的水液，瓶子就移走了……

莫里斯和比波……不对，太奇怪了！完全不同好吧！还是……还是父母对小孩的教育更恰当……不对，不对……总之，好的行为是值得肯定的！

“谢谢……”他的喉咙像是被刀刮了几遍，声音沙哑破碎。

“不用谢。”莫里斯点了点头，“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吧，神甫正在里面布道，即使进去了保罗也不方便给你一杯水。或者……你有兴趣吗？”

“……没兴趣。”不管是哪个世界，他从小都不太虔诚，只是在有过一段礼拜日跟着家人们一起去教堂的时光而已。神给不了我们幸福，反而来试探与鞭笞我们。为了阻止“巴别塔的建造”而创造了人类的纷争、大洪水、亚伯拉罕差点献祭了自己的儿子、硫磺与火毁灭了索多玛与蛾摩拉、因为撒旦的一句话几乎失去一切的约伯又有了更多的牛羊与孩子但原本失去的终究不会回来……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记忆中爱德华·威廉姆斯（这是他母亲的姓，那时他就叫这个）的童年与那些人们的生活并不比查理*美好……他没有兴趣。哪怕这里真的有神，你的虔诚也不会让祂帮你吃饱穿暖，也不会阻止你被谁殴打和羞辱，你终究要靠着自己迎接明天的太阳。

他更好奇另一个家伙。

“……保罗……又是谁？”

如果“保罗”就是莫里斯所说的那位亲戚……

命运真是恶趣味。当他知道莫里斯的妹妹的名字其实是海伦·克里斯蒂娜*·德拉斯（“海伦”才是教名！）时，他差点把嘴里的红茶喷到莫里斯脸上。你们不是恶魔吗？怎么叫这种名字！

“嗯。保罗·波特兰，也许是保罗·德雷克或者保罗·波特兰·德雷克——我不确定他最认同哪一个……从血缘上看，他是你的叔叔。”

爱德华叹了口气，把头向后仰去，：“……别告诉我他是我亲叔叔。”他是不是现在还在梦里？这可真是个可怕的梦。

“是的。”

“……见鬼。呃，我是说我的声音……那位保罗，他为什么在这座……”爱德华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也就只需要一眼，“……永恒烈阳教堂？！”

他狠狠地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痛。见鬼，不是梦。哈哈……

“表面上的杂役，实际上村里的朋友们公认的副神甫，未来的神甫。他是个很有能力和上进心的孩子，还是这里神甫的儿子。”

“哦……”爱德华嘟哝一声，他大概明白了……什么？神甫的儿子？爱德华差点从长椅上弹起，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爵士还兼职神甫？！”还是永恒烈阳的神甫……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兼职’过，也许有过吧。”莫里斯微笑着回答了他。

爱德华侧头，看见了莫里斯的侧脸。那张脸上依然是平静而温和的微笑，笼罩在丝绸礼帽投下的阴影里——就像他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一样。在与阳光隔绝的同时，仿佛也和这个世界隔绝了。

莫里斯的话却让他感觉身上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爬……

他不信邪地理了一遍：保罗是他的亲叔叔，神甫的儿子，但威廉·德雷克爵士大概不是这位神甫……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位无比美丽的女人——不，那是某一个过去的威廉·德雷克！

爱德华感觉自己的胃又开始痉挛了。教堂上的太阳圣徽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没事，他对自己说，你都在一个神经病家族里待那么久了，都见过会自己写字的手，也听过各种奇怪的声音了，你的父亲大概是个疯子，你的母亲现在在精神病院里。所以，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我终于疯了？”他缓缓靠回长椅，对着天空仰起头。

“不。艾迪，你只是有些精神衰弱。如果一个正常的人类被幽禁在一片那样庄园里将近两年半，多少会有些神经衰弱”黑发的苍白恶魔对他眨了眨眼，“说实话，艾迪，你的乐观与勇敢让我惊叹与敬佩。我相信你不会没有任何理由就突然发疯。”

好吧。爱德华确实希望并且愿意相信自己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