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了,但我不需要,还是省些罢。”出于种种考虑,他礼貌谢绝了宋端衣的好意,随后回房取出一根簪子,对镜理了理头发,接着往北面房间去了。
杂役讶异地抱着炭火立在廊上。
“这么晚还不睡?”宋端衣随意地靠在围椅里,端着茶杯吹茶沫。
徐多贵一进门便感到暖和不少,看来方才杂役来这也是为了添炭火。
“大人,恕在下直言,”他站在围椅对面,公事公办地说,“您一路上又是送药又是送炭的,这让下官承受不起啊。”
宋端衣浑不在意地笑道:“这又不值几个钱。再说我入朝没多久,背景也不怎么样,自然需要先和诸位大人通个人情。”
徐多贵听了这和自己给刘大人送礼时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觉得诡异无比,一滴冷汗登时从额角滑下。
“你是不是睡不着?我刚才一直听见你房里床板嘎吱响。”宋端衣体贴地为他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是,打扰到您了,抱歉。”徐多贵顺着他的手势坐下,捧起那杯茶,暖意自手心传到了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
桌案上的烛火无风自动,似乎在暗示着谁的心绪。
“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好好歇息过,今晚难得空闲,我们两个聊聊天、互相熟悉一下也好,日后方便查案。”那青衣公子挑起话头,问道:“叫大人未免膈应——你的字是什么?”
徐多贵斟酌再三,还是坦诚地回答:“谩情。”
宋端衣的眉毛忽然似蹙非蹙,欲扬不扬,呈现出令人费解的弧度。
徐多贵以为他没听清,于是解释道:“谩,学诗谩有惊人句的谩;情,发乎情、止乎礼的情。”
“怎么、怎么会想到选这两个字?”太子文侍一直风度翩翩、淡定从容的形象隐隐有了崩溃之势。
“叮”的一声脆响,徐多贵盖上茶盖:“这是下官一位已故好友的主意,我也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一看就觉得此二字最妙,非它不可了。”
宋端衣还欲说什么,却猛地被窗外动静打断。
一道黑影落在窗沿上,二人眼睁睁看着他点亮了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即将从窗户的缝隙中闯入室内。
暗红色的光一闪而过,转瞬就到了两人面前——宋端衣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张黄符,快速念咒,一绿一红两股力量瞬间纠缠在一起,在空中凝成了一颗耀眼的球。
两色光倒映在徐多贵睁大的瞳孔中,不过眨眼的工夫,绿光就如毒蛇一般将红光吞之入腹,窗外的黑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屋内没由来地起了一阵风,刮灭了烛火,吹动了衣袂。
徐多贵呆愣在黑暗中,后知后觉地跟着他念:“生铜寒血鬼门开……”
“嘘。”宋端衣回头,将食指抵在下唇上,一双眸子竟显出通透的翡翠色:“这可是朝廷禁止的,徐大人千万要替我保密。”
而后,他又转头面向窗外,自言自语道:“果然来真的,一群莽夫。”
第二天,二人按照商量好的计划,没有将此事对任何人说,连郁晚枫都不知道。因此,当他在用早膳时见到徐多贵眼底不健康的颜色后,讶异道:“你不会昨天晚上还在熬夜读书吧?”
徐多贵莞尔,刚想顺着话头聊几句,又忽然转念一想:昨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床板的动静惊扰了隔壁的宋大人,可郁爷也住我隔壁,他怎么就没听见?
“那倒没有,只是初次来江南,兴奋得难以入睡罢了。”他实诚地回答,却还不敢妄下定论,于是找准郁晚枫去后厨加菜的时机,问坐在不远处的戚昀道:“戚兄昨夜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戚昀嘴里嚼着包子,两腮鼓囊囊的,摇头。
就算郁爷睡得沉听不见,戚昀兄弟的听力是不会错的,居然连他都没听见……
徐多贵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视线缓缓扫过客栈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给。”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小瓶——敷面粉。
他赶忙抽回思绪,手忙脚乱地接住那飞来的小东西,转身望向来者:“大人这是何意?”
宋端衣眯起桃花眼:“今日就要去‘拜访’庞老爷了,你这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如何拿出朝廷钦差的威风?快擦点。”
徐多贵无措地捧着小瓷盒:“可,可我又不是女子……我还是用冷水浇浇脸吧。”
他慌慌张张地将敷面粉还给宋端衣,几乎是落荒而逃,回了自己房中。
陆子笑有时也会学青春女子,在脸上敷粉、涂胭脂。
徐多贵被今早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扰得不耐烦,终究理不出头绪,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只能徒然地停留在当下,挠头发。
“还是太闲了,”经过一番挣扎,他给自己下了定论,“见了庞老爷你就没工夫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