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了不要送,但次日一早,郑榕还是在客栈门外见到了齐大柱一家。
身强体壮的齐大柱自不用说,他那调理多日气色见好,却仍显虚弱的媳妇也在,还有襁褓中呼呼大睡的齐睦。
好意难辞,几人便同去码头,依依话别。
船开出老远,一家三口仍站在岸边,直到顺江而下的航船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离开。
而在船尾的郑榕也正朝淳安方向远眺。
过了一阵,郑安前来禀报:“少爷,吴先生已安顿好了,船家也打了招呼。”
郑榕颔首道:“跟我折腾这么多天,你也去休息吧,我在这吹会风、看看风景。”
“我身子骨结实,陪少爷多待会吧。”没了外人,郑安便一点不拘束,笑着上前,“这齐大柱也真是个人物,功夫比我强得多。少爷既然瞧得上他,不如让他去老爷的藩司衙门亲兵队试试,以他的身手绝对没问题。”
“你倒是会替人着想,才认识几天,就开始替他说好话了?”郑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半带调侃地说。
郑安挠了挠头:“不是替他说好话,只是觉得,这身天生来的本事,若混个千户、镇抚干干,也算是不白费。”
“你说的没错,但还不是时候。”注视着雾气稀薄的江面,郑榕平淡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干的事,就像我到淳安调查,陆成去江西筹粮,齐大柱也得先留在淳安。虽然不是非他不可,但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事,要往远处看。”
郑安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得到象征身世清白且受器重的主家姓氏,还能从小在府里跟着先生读书识字。
听郑榕如此说,他不再贸然开口,只侍立一旁,细细揣度着自家少爷的意图。
半月奔波,还真让他琢磨出了几分门道。
很快,淳安码头就只剩个小小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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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是顺流,本就能快上半日,再加上船家得了吩咐和赏钱,尽力之下,大年三十下午就到了钱塘码头。
沿途风景较去时增添了几分年节喜气,不时能听到两岸村落传来的鞭炮声。
等进到钱塘境内,场面就更上了一层楼。
作为杭州府和浙江布政司的治所,紧密相连的钱塘、仁和二县正应了史家那句“城内外列肆几四十里,无咫尺瓯脱,若穷天罄地,无不有也”的评价,不仅在江南,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繁华锦绣。
还没靠岸,就能听到往来行人的喧哗声。
新安江两岸人来人往,集市较往日大了数倍不止,人们或忙于置办年货,或急着给一年的大事小情最后收尾,更有人已开始为新年节庆做起准备——整个正月,追慕奢华的江南士绅都不会闲下来,商人逐利,自也不会放过商机,放眼望去,皆是热闹非凡。
郑榕还是那身青色棉袍,送别了归家心切的郎中,也不急着回府,带着郑安走进人流如织的码头粮市。
今天这里多了各式各样的摊位,还有不少江湖艺人,表演各自绝活讨些赏钱。
一年到头,普通人也只有在这几天才能摆脱一成不变的沉闷,为生活添几分亮色。
吆喝声、叫好声、嬉闹声,还有从靠岸时就没停过的鞭炮和欢笑声,共同构成一场无可复制的视听盛宴。
不觉间,小半个时辰过去,走出集市的郑榕包里已多了几样稀奇玩意,郑安则是背着行囊紧随其后。
身前是万家灯火,身后是众声喧哗。
正处在交汇处的他一时心生感慨,转头对郑安说:“我用白话吟两句词,你猜猜是哪位古人的哪首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