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医师!”“领命!”一匹快马从两人身旁飞驰而过,冲向队伍后方。不久,两个医师又迅速奔向前方。
人群开始骚动,不仅是年轻的龙卫,还有那些原本在农田劳作的农民。随着人群不断聚集,围观的声势越来越大,驰道上人头攒动,层层叠叠。转眼间,原本干净的驰道两旁就挤满了赶来的农民。龙卫们显然缺乏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他们只能紧紧控制胯下的马匹,尽量避免发生更多事故。
“各队维持秩序,将人群赶下驰道!”一个命令从前面传来,听起来是习都尉蒙尚,他越过了两个营指挥使,直接对着队长们命令道。随着蒙尚的命令,队长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吩咐手下的伙长,有的也是有样学样,直接指挥起大兵们。
“快,把他们驱离,别用武器!”队长对石作岚和司寇尧下令。
“驱离?怎么驱?”司寇尧困惑地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废话,用马分割人群,把他们推下去。”队长斥道。
“跟我来,一前一后。”石作岚立刻明白过来,率先策马扎入人群。后方骑兵展开行动,逐渐深入人群,将他们分割成几块,再用马侧向推挤,把人群慢慢推离驰道。
“快离开驰道!我们不会用武器!”石作岚大声警告。
司寇尧茫然无措,只能机械地跟在石作岚身后行动。人群被推挤着叫嚷,虽然没人丢东西,但他们骂骂咧咧地退下驰道,既愤怒又惶恐地在远处观望。
随着人群散开,司寇尧和石作岚缓缓向前,终于看清前方的情况: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的身体扭曲得诡异异常,胸口显然被马蹄重重践踏,鲜血汩汩流出。那人绝望地望着天空,身体不停抽搐,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圆睁。
“天哪,这怎么可能……”司寇尧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惨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场面,整个人僵在马上,仿佛被钉住了一样。
“太惨了,你要回避就回避一下,没事。”石作岚说道,他显然也被惊到,但仍努力装出镇定。
司寇尧不忍再看,扭头看到一旁,一个女人跪在驰道上,泣不成声,不停诉说着她的痛苦。
“天啊,你们都做了什么!快救救他!”女人双手掩面,连看一眼仍在抽搐的丈夫都不敢。
“夫人,我非常抱歉,是我没管好手下。我们会尽力救治您的丈夫。”蒙尚站在女人身旁,语气沉重地安慰道。
司寇尧强忍心中的恶心与恐惧,勉强将目光移向那垂死挣扎的男人。他旁边多了两名医师,正忙碌地取出纱布,拼命为这个可怜人止血。他们的手被涌出的鲜血浸湿,刚放在伤口旁的纱布瞬间染成暗红色。不久,那男人的挣扎逐渐减弱,最终仰面躺在地上,气息全无。
“都尉大人,我们无能为力,他已经不行了。”两个医师跪倒在习都尉和女人面前,鲜血从他们手中滴落。
听到噩耗,女人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整个场地寂静无声,只有她的哭喊回荡,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却无人敢开口。
“你们这些骑马的瞎了吗!我丈夫不过是慢了一步,就被你们杀了!你们这群畜生!还我丈夫!”女人哭喊着,慢慢爬到死去的丈夫身旁,仰天悲号。
“老天啊!我怎么这么惨!我一生虔诚侍奉拔图,却落得如此下场。丈夫死了,儿子病了,空有几亩田地,你们让我一个孤妇如何活命啊!”她悲痛地握起丈夫残破的手,任鲜血染红衣襟。
“夫人,我们深感歉意,一定会赔偿您丈夫的损失。”习都尉诚恳地说道,然后转向左指挥使,冷冷地命令:“让你的手下向夫人道歉,立刻把营司祭叫过来。”
蒙尚身边的新兵走了出来,他正是那个骑马碾过男人的龙卫。新兵低着头,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惊慌。蒙尚命令他道歉,新兵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靠旁边的营指挥使一字一句地教他。女人冷冷地看着新兵的道歉,显然毫无满意之意。
“道歉?道歉有用吗?谁来养活我那半大的儿子?”女人愤怒地斥责新兵。随后,她转头看向司祭,冷冷说道:“大人,那孩子的愚行必将遭报应,我不在乎他如何道歉。我是拔图的虔诚信徒,我丈夫每天都虔诚祈祷。我恳请您向拔图传达他的诚意,请求他免受审判。我们只是老实的农民,没想到会遭遇如此灾祸。请您为我丈夫在拔图面前美言几句。”
司祭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者,一手持金制五爪龙徽护符,一手握着厚厚的经书,他低声对女人说道:“夫人,我会严加管教那新兵。您和您丈夫的虔诚天地共鉴,定能在天国享福。我会为您的丈夫送行,并祈愿他在天界免受审判。”说完,司祭便跪倒在死者面前,开始诵读《真龙言》中的长篇祷文。鲜血染红了他和女人的衣服,但两人毫不在意,继续专注而虔诚地祈祷。
司寇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睹一个生命在平常不过的意外中脆弱地消逝。他的心中掀起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眼前的惨状让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家乡饥荒肆虐的情景。瘦如枯槁的人们在路边扒拉着树皮和泥土,许多人最终因饥饿导致的胀肚痛苦地死去。村里的哭喊声、绝望的眼神,甚至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仿佛都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个饥荒肆虐的夏天。那时的他无能为力,只能无助地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与眼前的情景何其相似。
他望向那个虔诚祈祷的女人,心中涌起一阵疑惑与迷茫。她究竟是如何在如此绝望的境地中,依然保持对信仰的坚定?这是发自内心的虔诚,还是仅仅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无法确定。曾几何时,自己的村庄里也有寡妇独自抚养四个孤儿,也曾亲眼目睹一位丈夫在埋葬了全家后选择自尽。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幸存者坚持活下去?又是什么让他们最终选择放弃生命?人们的选择千变万化,如同生命之树上分叉出的无数枝条,每一条都通向不同的命运。
“崇高之父,万物之祖,创世真龙,敬听吾言。汝之审判,若天雷之怒,若日月之辉,开天地,劈万物,分善恶,救众生。今有一可悲之命,垂死将尽,一生殚精竭虑,赤诚可鉴。其魂将归天界,愿以吾魂为保,请汝怜悯,赐其天国之乐,使其夫人陪护,至世界终焉。”人们悼送着,又一个生命逝去了。今天,他的归天得到了司祭的护佑,兴许是他这个农民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到司祭的机会;未来,又有多少人能确保自己能有如此待遇呢?或者说,享受司祭祝福的同时忍受龙卫的暴行,这又是否是合格的交易?世事无常,然而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希望人们的祈祷,能为这位命运悲惨的人送行。”司寇尧心中如此想着。人已死,任何努力都已失去意义。但人们依然祈祷,或许这能稍稍减轻他们心中的负罪感。
祷告结束后,众人默默地重新上马,队伍继续前行,而那妇人依然跪在原地,哭泣不止。一排排骑兵从妇人两侧无情地穿行而过,鲜血染红了驰道的石板,在夕阳的余晖下逐渐干涸。妇人身旁是一袋钱币,内有六枚大铜,足够这家人生活数年。钱袋的底部已被浸湿,铜板的光芒也黯淡无光,混杂着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