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来,即使已经说了几天几夜,临到此时,离别的人总能涌出不少话。
慢慢来,等茶水渐温,不伤嘴。
老人可以向家人提点要求,喜欢吃的提前去有名的饭店吃几顿,喜欢醉的自然有几壶好酒送到。听人说,李老翁腿坏前喜欢去周边爬爬山,看点不常有的景色。他子女本想用小轿抬他去李村西边那山上,被他拒绝了。问他要什么,他说,让孙儿陪他等次日出,在自己迎来的太阳下闭上眼。
“我迎金乌来,金乌驮我去。”他是这么说的。
陈莲端着茶慢慢走入,陈祖母几人跟在后面,昨夜与他畅聊的老人正坐在对面,走过几双哭红的眼,几声抽泣和一个满手是油、一两岁的小娃。然后,由尚年幼的送葬人递上茶,希望从轮回归来不久的人能为将死之人带来好运,祝他一样顺利进入轮回。
李老翁的接过茶托上的苦茶,好奇的看着陈莲拿上陈祖母递来的木剑,四人围着老翁站定,将手中木剑剑尖朝下立在地上。只见剑身上的暗红符文亮起,古怪的花纹自行延伸扩展,一点点布满剑身,伸向空气中,一面由符文组成的透明光幕从每把木剑上生长而出,然后互相链接。四把木剑,四面符文之墙将老翁围在中间。
鬼眼催动,几人站在透明的光幕外,四双黑洞洞的眼看着李老翁,监视着他躯壳中那暗淡的惨白色人形光团。
随手用杯盖撇开茶叶,抬起头来用目光仔仔细细地画着聚在这祠堂的每个人的轮廓。
老翁大笑道:“七十几载,也算过的开心,仰仗各位了!”说罢,一饮而下,豪放的像是在饮酒的侠客。
他死了。
四周炸起满堂哭声,四人仍看着尸体。
在陈莲眼中,暂居在皮囊中的灵魂从黑色的轮廓中缓慢溢出,在尸体上方又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光影,它转了转头颅那部分,却带动了整个上半身,像是散入水中的墨珠,尚有整体,但难保定型。
它周边由黑线组成的方格剧烈抖动起来,一道道细丝从那些黑线中分离出,它们先是粘黏上老人的魂魄,然后开始层层缠绕,一个巨大的蛹逐渐完整。依稀见得里面的魂体开始变淡,四人紧张的看着这一过程,如果最后灵魂彻底消失那么老人也顺利去得传说中的地府,然后才入轮回,至少有个来生。
如果残留了部分或是一整个被弹回,常人灵魂在人世保留不了太久理智,基本会变成祸害。要么当场尸变,在场的送葬人只能当着家属面出手斩灭,要么溜个一魂半魄,家人轻则噩梦缠身,重则重病难治,他们又得留些时日善后。
这无关善恶或修为,只与运气挂钩。
没办法,轮回之道残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它为什么这样,该怎么修补,谁也弄不明白,家中长老弄不清楚,叩开仙门、化凡入圣的强者也经受其扰。
至于轮回完整的时候,谁都说曾有过这样的日子,但谁都记不真切。
那“黑蛹”刚刚成型还没维持几秒,下半部分的黑丝突然溃散,露出一个缺口,从那开始,“蛹”瞬间溃散解体。陈莲抓着剑的手悄然握紧,他看过十几次葬礼,如果“蛹”无法维持,魂灵便入不得轮回,机会只有一次,无一例外。
“运气还是差了这么一丝啊。”陈莲在心中暗叹一声。但无论如何,都得如实向周围那些家属说,等会儿的动作更是瞒不了任何人。
他看向家人,准备动手。
不对,为何他们还在警戒。陈莲重新抬头,那老翁的灵魂竟还在淡化。
有古怪,平日里“蛹”一旦破碎,马上失败。
陈莲重新观察起半空中的魂体,只见那黑蛹虽然破碎,仍有密密麻麻的黑丝粘在灵魂上,这很常见,它们已失去作用。
陈莲当然愿意相信是老翁的灵魂极为特殊的原因,这才让
但为何,魂体下半身左腿那干干净净,好像从一开始就这样。
就像,本就不属于这一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