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小姑娘的喊声。
她的声音还自饱满,可她的叫声却又如此惊慌,那声音尾巴,已然颤抖。
那声音凝着泪。
便不难想,她身旁之人,该当如何了。
赵活已来不及送地上那男人去死,也绝无时间和体力,拖着这么大柄刀往山上去。
他只好带着他的左手,避过碾子,穿过果树,踏过路上散落的米。
那檐下道旁,本该有闲坐悠然的老人。那院中磨边,本该有壮硕爽朗的青年。
那树底草里,本该有嬉戏闹腾的孩童。
赵活穿过尸体,踩过血迹。
望见一群人。
染血的甲,染血的兵刃。
那群人身前有个和尚。
那和尚道:“贫僧自去追那最后二人,不劳诸位费心。”话罢,他衣袖带风,已往另边山林里去了。
最后二人?
还有二人。
赵活已来不及数地上有多少尸体,便直追那指南而去。
那些兵卒豪侠已然发现他,叫喊而来。赵活借着那几栋房屋,似老鼠避猫,狼狈不说,终归是钻出条生路。
那要去处是深林,已然无路。那身后追兵已近了。
可纵使身后无人,他亦要去的。
只听得枯枝碎裂声,衣袖灌风声,那密而重的脚步声。
赵活已狂奔不知多久。他已经喉中有血,那身后众人已被摆脱,他却更不能停下。
只停下一刻,他便决不能再跑起来。
可他要去哪里?
入目皆是树,放眼全然一般模样。
忽然听得一阵哗啦啦声响。
赵活往那处奔出几十步,便见一个和尚正被些粗绳网住,离地数米,悬挂树上。
赵活此刻不得不停。一停步,他便觉得身子骤然一软。
便见那和尚正寻着重心,缓缓把身子摆正,去摸那网上破损处。
赵活身上无有刃之物,便是拾些石头掷去,凭他现般气力,又怎能伤得了指南?
他只好开口道:“你......呼......你这和尚......没曾想......却是爱玩......耍到这树上去了......”
指南望了一望他,缓缓开口道:“贫僧叫陷阱捉住,倒不是自愿如此。”
赵活又道:“哈......你又不是野猪......生得这般痨病鬼模样,轻飘飘的......呼......怎得会被捉住......”
指南说话仍是缓缓的,沉沉的,他道:“因为贫僧击出一掌,这地便承不住了。”
赵活呼吸几口,停了半晌,道:“你打死了谁。”
指南已找出了那磨损最甚的绳段,已双脚踩稳绳结,便要挥掌劈下。
他道:“佛门弟子,不妄语,不杀生。那一掌打实,也断然不会要了那小娘子性命。”
赵活道:“呼......那一掌没有打实?”
指南一掌劈到那绳上,那网陡然一抖,震了一震,摇摇欲坠,却终究还是个整体。
指南又把另只抓住那绳,换作右手来劈。
他道:“施主那一拳,贫僧无法,只好拿手去接,伤了腕子。那一掌,便只让那小娘子断了半身经脉。”
他已落下地来。
他便告诉赵活他左手有伤。
因为他绝不肯说谎。
想必他也绝不偷盗、不淫乱、不饮酒,不着奢华,不观舞乐,不求金银财宝,名利地位。
他要修行积德,救苦救难,谨遵戒律,去那佛国。
赵活缓缓道:“时时勤拂拭,日日假干净。”
指南听见了,可他只是去追那二人。
赵活只好拖着发胀发痛的腿,鼓动灼热的胸口,缀在后头。